沅王府與姜府的關系,原先也是不差的。兩家祖籍同屬中都縣又是差不多時候到臨安,不過一家仕一家經商,早年也曾互相幫襯以盡同鄉之誼。后來天下大,圣祖皇帝帶兵攻汴京建國大梁,對方縱一躍為世人只可仰的將相王侯,而姜家世代商戶,久而久之便漸漸疏遠了。
王舒珩此番為何登門姜懷遠猜不,面對這個比自己小十幾歲的年輕人時他總會下意識嗅到危險。常年在外的姜懷遠好像一只狡猾的狐貍,但與民的懸殊地位好像是天生的,王舒珩舉手投足間盡是上位者的威懾力,不免讓人心生畏懼。
玉清筑伺候的丫鬟小廝早早退了出去,留他二人單獨敘話。眼見對方不及不徐品茶,喝完一盞又要一盞,姜懷遠漸漸有些繃不住,自顧自打開話匣子說:“這茶名喚日鑄雪芽,產自江寧。聽當地人說清熱消暑效果甚好,賢弟喜歡不如帶些回去。”
茶是好茶,不過并非他的來意。王舒珩謝過姜懷遠一番意,笑問:“姜老爺可知本王為何而來?”
當然不知,但總歸不會是來蹭姜府家宴的。姜懷遠笑意盈盈,“有事不妨直言。”
“都說姜老爺乃經商奇才,本王這里有樁買賣合作,不知姜家對北疆的生意可有興趣?”
提起做生意,姜懷遠心中自是有一柄算盤。北疆土地貧瘠,能做規模的生意唯有玉石,但玉礦從開采到加工耗時耗力,中間變數太大。商人重利,做北疆生意的可能極小。
他心中有數卻不急于拒絕,模棱兩可著:“好說好說,有錢賺就。不知是什麼生意,姜家能獲利多?”
被日鑄雪芽浸潤過的嗓子音沉沉,極富蠱,“保姜家老小命!如何,值當嗎?”
投錢保命這種事,姜懷遠還是頭一回聽說。他喝下一大口茶驚,故作平靜道:“賢弟,這個笑話并不好笑。”
王舒珩知道他不信,已經講開了:“姜家樹大招風早被盯上,想想姜府近來發生的事,你以為是巧合?楊家缺錢先找上范府,現在范府倒了,下一個你以為是誰?”
經此提醒,姜懷遠當真想起些不尋常的事。年初聽聞范府談妥一番只賺不賠的大買賣,當時還要拉姜府伙,不過當時姜懷遠不在臨安才沒。現在想來還覺后怕,販賣私鹽范府也敢摻和,當真是不要腦袋了。況且此番在外,邊總能聽到楊氏遠親投錢經商的傳聞,就跟故意說給他聽的一樣。
“楊氏一族系龐大其中不乏經商者,若正經生意找上門,只要有銀子可賺也不是不能合作。更何況楊家當權,府那邊辦事也容易些”
話沒說完卻見王舒珩淡淡一笑,語氣略帶嘲弄:“姜大善人果真對朝堂一無所知。販賣私鹽,兵,私下放貸哪個是正經生意?若真上了楊氏那條賊船,范府今日就是姜府明日,掉腦袋的生意姜家敢做?”
提起范府的下場,沒有人不怕的。不知不覺間姜懷遠后背竟已,他起開窗風,猶疑:“這還不簡單,避開楊家就好了。”
“只怕對方不會給你拒絕的機會。”
這心窩子的話讓姜懷遠心頭一震。他知道的,民與天生不等,對立之下絕無好,要不然姜家也不會每年投數萬兩銀子進臨安知府。
“賢弟,容我想想,想想”
姜府家宴向來講究,孟瀾辦過多次已經深諳其中要領。家宴桌上冷食九道,熱食十六道,再加三道甜食府中須忙碌小半日。坐在廊下清算賬冊,見姜懷遠和沅王從玉清筑出來趕忙迎了上去。
孟瀾心道議完事沅王肯定要回府,便引著對方往正門走。三人穿過一條長廊,恰好見剛挑完寶貝從庫房出來的姜鶯。
懷抱一只彩琉璃圓洗,撥弄里頭兩顆銀珍珠,仰頭沖姜楓撒:“我要在里面養小魚,二哥哥明天陪我去買好不好?”
姜楓比姜鶯年長兩歲,從小最是疼自然應下。
遠遠看見一雙兒,姜懷遠就笑開了,眼角褶子一簇招呼這對兄妹:“過來——見過沅王殿下。”
姜楓年紀不大子沉穩,剛要拜見被卻沅王輕輕扶了下手腕。
王舒珩言簡意賅:“免了。”
倒是姜鶯一點不客氣,問說:“你是來我家用膳的嗎?”不怪這麼想,除了程意以前姜府家宴沒來過外人。
“有事與姜老爺商議,這就走了。”
不知為何姜鶯有點失,拉拉王舒珩袖子小聲道:“那可惜的,家宴有好多好吃的,紅燒鹿筋梅子咕咾,還有甜甜的酒喝。”
“鶯鶯,不得無禮。”孟瀾皺眉將兒拉至后,一臉歉意:“鶯鶯不懂事,殿下莫要放在心上。”
王舒珩頷首,“無妨。”
“鶯鶯說的也沒錯,今日家宴若賢弟有空不如留下一起用膳。”
這番沒頭沒腦的話落下,眾人臉微微凝滯陷沉默,氣氛漸漸變的有些尷尬。
孟瀾輕咳一聲,正要開口忽見王舒珩角似乎微微勾了一下,“不了,回府還有事要忙。”
眾人懸起的心,這才緩緩放了回去。姜懷遠送王舒珩至正門,一輛馬車緩緩停在姜府門前。程意攙扶程夫人下了馬車,上前朝姜懷遠作揖:“一早聽聞姜伯父回臨安特來看,姜伯父在外一切可好?”
姜懷遠舉目向眼前的拔男子,視線又轉向后笑意堆疊的婦人,不想起孟瀾退婚的話。程意這孩子是在他跟前長大的,也是去澄山書院念書見的次數才了。程家門庭如何他不在乎,重要的是鶯鶯喜歡,姜懷遠一直也覺得程意品行學識不錯。
“都好都好。”姜懷遠心中泛起愁緒,余瞥見側的王舒珩,心道可得好好送走這尊大佛,便向程意說:“這是沅王。”
方才一下馬車程意就瞧見了,他早聽說過這位威名赫赫的沅王,不過一直沒機會結識。天子近臣重權在握,如此嶄頭角的好機會程意不會放過。他整理袖傾,畢恭畢敬道:“晚生程意,見過沅王殿下。”
王舒珩負手而立,一眼沒瞧他,極其冷淡地嗯了聲。
在臨安,程意也算小有名氣,自從上元賽詩會后無論誰見到他總會討論幾句學問。他知道王舒珩是大梁最年輕的探花,心道都是讀書人多說上幾句話應當不難,未曾想迎面被潑一盆冷水,不心生尷尬。
程意臉白了白,又道:“早年聽聞殿下名汴京,寫文作詩信手拈來,當時便想著若有機會定要請教一番,今日晚生”
無用的人,王舒珩向來沒有耐心應付,面無表打斷了他:“請教學問的機會沒有,比試武力倒可,你行嗎?”
王舒珩變臉來的太快,姜懷遠都替程意尷尬。程意一介書生,以后肯定走文臣的路子,沅王當誰都跟他一樣,文武雙全看心換著來嗎?
畢竟現在程意還是自己的未來婿,姜懷遠正說點什麼,卻聽王舒珩先道:“本王的提議,予姜老爺三日考慮。”
王舒珩抬,徑直回了王府。因為他的到來在姜府掀起波瀾也漸漸平息,人走了看不見了,程意煞白的臉卻好久都恢復不過來。
他竭力忍著,程夫人卻已經小聲質問上了:“你之前可是與沅王有過節?娘親怎麼覺得沅王記恨上你似的,瞧他那副黑臉嚇死人”
程意心中苦不迭,他與沅王頭次見面能有什麼過節?多半還是因為姜府的關系,姜芷逃婚氣死老王妃又讓王府蒙的舊事臨安人人皆知,想必是因為姜府遷怒到他頭上來的。
他閉眼,更覺得心頭了座大山難以息。
這時候,姜懷遠拍拍程意肩膀,安說:“莫要放在心上,今日不必去書院?”
程意慢半拍反應過來,恭敬道:“今日旬休恰逢姜伯父回臨安,正好母親又得了些野生蜂,便想著拿些來給姜伯父嘗嘗。”
“好好,進來吧,我有事問你。”
姜懷遠同程家母子一同進門,程意打聽:“不知沅王到姜府所為何事?”
“沒什麼,一些生意上的事。”
程夫人去慈安堂見漆老夫人,姜懷遠帶程意行至方才與王舒珩談話的玉清筑。茶還熱著,姜懷遠讓小廝換上新的招呼程意坐下,抿茶幽幽問:“程意,你與鶯鶯相識多久了?”
“時間太久怎還記得清,約莫是六歲的時候,我跟著父親來姜府玩,初次見面鶯鶯就把熱茶潑我袍子上。上藥時我說疼,把嚇的哇哇直哭。”
姜懷遠指尖有規矩地點著案幾,又問:“我聽鶯鶯說,及笄那日親手送了你一樣東西,可還留著?”
程意一時間不姜懷遠的意思,他想了想,不記得姜鶯及笄那日是否送過自己東西,不過的禮常年不變并不難猜。他笑了下,說:“是一張金箔書簽,知我離不開書本送禮總是投其所好我很喜歡,鶯鶯把這事也告訴伯父了?”
“是啊,我們父兩無話不說。”姜懷遠雖應著,眼神卻冷了。
子行及笄禮是大事,去年姜府大辦了三天三夜,堆的賀禮姜鶯都瞧不上,唯獨捧著程意送的那玉簪當寶貝。當時姜懷遠吃味兒,姜鶯還高興地把送給程意的回禮拿給他看。
紅木錦盒中放著的哪里是金箔書簽,分明是一條繡著黃鸝小鳥的手帕。姜鶯紅不好,他和孟瀾更不會著姜鶯學,天知道當姜懷遠得知兒親手繡手帕送給程意時心多麼復雜,他有一種要將心肝寶貝拱手相讓的心痛。
程意不記得與鶯鶯相識多久,就連鶯鶯及笄送的禮也記不清,莫不是讀書把腦子讀傻了?既然如此還娶鶯鶯作甚,先去找個大夫治腦子吧!
若非顧及今日家宴不宜生事,姜懷遠絕不會善罷甘休。他心里打定退婚的主意,語氣也淡了,“今日就到這里,你與程夫人先回,改日我與你孟伯母親自去程府一趟。”說罷頭也不回出了玉清筑。
程意疑:按照往年慣例,姜懷遠該留他一起用家宴才對,今兒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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