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當真這麼說的?”
事到如今,他終于也不再掩飾,再不管小陳皇后什麼母后了。
小太監道:“是的,娘娘確實是這樣說的。”
殿里頭又傳來兩聲輕微的人的泣聲。
是陳皇后。
太子不知道想起了什麼,這次揚起角,瞧著竟毫沒有掩飾臉上笑意的意思。
他這副模樣,倒像是積郁數日,終于發現了什麼值得高興的事似的,雙眼微瞇,角帶笑。
莫名看的邊上的岳懷珉,心中打了個突。
太子不答話,小太監卻還跪著,也不得不再次請示太子的意思,聲音比蚊子還小,喏喏道:“太子殿下,這……”
裴昭元道:“你他們都出來,孤要去見姨母。”
小太監一怔,道:“可……可皇后娘娘說……”
話還沒說完,便太子的眼神給嚇得咽了回去。
……是了,大家都心知肚明,如今這攬政殿里,皇后便是說了什麼,又頂個什麼用?
裴昭元進殿,抬目便看見了重重帳慢后,榻上躺著的君父,和坐在榻邊低著頭拭淚的、小陳皇后纖瘦的背影。
裴昭元并未似以前那樣,一見便恭謹又主的跪下行禮,這次只定下了步子,直的站在離床榻幾丈遠的地方。
“姨母。”
陳皇后原本還在輕微的肩頭,聞聲猛地一僵。
第104章
短短數日,皇城中之,卻是天翻地覆。
太子宮,京城戒嚴,皇帝病重,帝后被囚……這一連串的變故,快的幾乎讓人來不及反應,就連那些自詡為多年,見慣波瀾起伏的大臣們,一朝被關在英鸞殿中,也都是惶惶不安,運氣好些的沒去除夕宮宴,也多是在自家府宅里,隔著朱門的隙看著外頭大街上來回巡防的軍,心中焦躁惶,不敢輕舉妄。
而小陳氏,這個無論在朝臣還是宮人們眼中,都無疑弱如菟花一般、天真到近乎不諳世事,且遠遠稱不上稱職的皇后,怎麼想,此時此刻,都該是嚇破了膽,且狼狽不堪的。
裴昭元原也是這樣以為的。
但今日在這攬政殿的榻前,看到的這個背影,因著泣肩頭微微,雖是低頭看著床上的皇帝,可形卻竟然坐的直,且也并沒有如同裴昭元以為的那樣伏在榻前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人泣的聲音時斷時續,只需稍稍留心,也大概能聽出有意在克制和按捺著。
多還是保留著一國皇后該有的儀態。
裴昭元臉上的笑意稍稍淡了些許,他看著小陳皇后的背影,一時沉默著沒有說話。
陳皇后的背脊只是僵了短短片刻,似乎很快明白了這個闖殿的不速之客是誰,卻并不太意外。
人拭淚的作最后重復了一次,然后緩緩從坐著的榻上站起了來,轉頭看著沉默不言的注視著的太子。
殿中只點著寥寥幾盞燈火,雖然足夠照明,線卻多有些昏暗。
陳皇后仍穿著除夕宮宴那日的一正紅宮裝。
赤如流朱一般的上好綢緞,愈發襯得從額頭到臉頰、再到修長的脖頸,如雪,瑩潤吹彈可破,幾近明,臉上原本致的宮妝,也早已因著流淚不止,了個干干凈凈,雖早已嫁作人婦多年,可此刻在這昏暗的燈火下,卻完全不見老態,與皇帝的行將就木形了鮮明的對比,陳皇后的艷比之當年豆蔻年華、名京華時,似乎從未褪過分毫。
無怪的一雙兒,都有那樣一副人見之忘俗的好。
“……元兒。”
陳皇后道。
裴昭元看著沉默了一會,勾了勾,笑意卻未達眼底:“姨母說不想見我,我卻還是進來了……姨母不生我的氣麼?”
他不再喚小陳氏“母后”,也不再自稱“兒臣”,言語神態更是與從前那幅仁孝模樣大相徑庭,小陳氏看的微微有些怔愣。
但盡管如此,卻似乎還是并不太意外。
沉默了半晌,陳皇后才似乎終于回過了神,面上漸漸變得無悲無喜,空氣靜默良久,陳皇后才低聲淡淡道:“元兒既然已經能做到今日這份上,本宮……又有什麼可意外的?”
陳皇后這副神態,莫說旁人,太子也從未見過,不僅微微一怔。
……他這一向被皇父護的嚴嚴實實、心肝兒一般的姨母,本以為經不得什麼大事,不想眼下竟然還能這般鎮定。
……倒是他小瞧了姨母。
裴昭元臉上仍然是那種未達眼底的淺笑,溫聲道:“孤本以為,姨母見了孤,會生氣,會惱恨,亦或者,會對孤苦口婆心,勸孤回頭呢?”
陳皇后聞言怔了怔,回過神來卻好像聽到了什麼好笑的話,搖了搖頭,輕聲道:“……回頭?”
“回什麼頭?”
裴昭元微微一怔,抬頭去看,卻看不清跳的燈火下,陳皇后背著的臉上是什麼表,只聽得的聲音仍是淡淡的,沒什麼緒起伏的樣子。
裴昭元道:“姨母從前……不是最管教孤了嗎……”
陳皇后卻打斷了他。
“回頭……?”
“回頭……也需得有頭可回。”
“便是本宮當初,再和姐姐有什麼不對付的……可這些都與陛下無關,他是你的生父親,這麼多年來,他也是親眼看著、親手育、教養著你長大的,你如何……如何能對他下得了這樣的狠手?”
“本宮原還以為,你雖是從姐姐肚子里出來的……可卻也只是個孩子,圣人說有教無類,有你父皇悉心管教著,有本宮看著,你必能長得人品貴重,做一個好儲君,以后接過你父皇肩上的擔子,護著裴家的江山和百姓……可你……可你……”
陳皇后說到這里,卻忽然頓住,不再往下說了,低聲嘆了口氣:“罷了……都是我的不是。”
裴昭元聽說完,雙目微微睜大,似乎聽到了什麼好笑的話,他張像是在笑,卻沒笑出聲來,只有幾聲淺淺的氣音在攬政殿的殿里輕輕地傳開,顯得有些譏諷。
“姨母說……你以為?”
他一步一步的朝陳皇后走過去,眼神定在上,那抹仿佛從來不曾缺席的淺笑,卻不知何時已然消失的無影無蹤。
“姨母難道還以為,就算你待孤如同己出,當年的事……你與父皇都不告訴孤,孤就不會知道了嗎?孤就會渾然不覺,被你這些年來令人作嘔的惺惺作態麻痹,忘了你才是害死母后的元兇麼?”
這麼多年了,盡管已然病愈恢復了記憶,可親耳聽到傷口這樣被淋淋的撕開擺在面前,親眼看到原本真心真意疼的外甥,這麼一副恨骨、恨不得生啖其的模樣,盡管早有心理準備,陳皇后的臉卻還是忍不住驟然變得煞白一片。
閉了閉眼,道:“本宮一直病著,瞞著你……是你父皇的主意,他不愿告訴你當年的事,本也是怕你鉆了牛角尖,你父皇只是不想你如同姐姐那樣……又……”
裴昭元卻仿佛聽到了什麼好笑的話,頓住了腳步,挑眉道:“這麼說……你們倒還是為了孤好了?”
陳皇后沉默了片刻,道:“你母后之所以怒了陛下,自縊而去……你可知究竟是因為什麼?”
膛起伏變得稍稍快了些,無意識的握了袖下的五指,道:“不……既然元兒去年除夕宮宴上,能想得到假傳宗山馬報,你是早知道那是珩兒了……你也早知道,當年瑜兒是怎麼沒了的,你……你都知道。”
裴昭元面無表的看著,道:“不錯,姨母猜的,都對,當年的事,就算你們都不告訴孤,可孤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全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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