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國國都,夙城。
寒宸宮,涅龍塔。
涼風徐徐,吹得鮫紗輕拂,月華清明地暉灑在青玉鋪就的磚石之上,仿同水銀瀉了一地般明亮耀目,那耀目的深,是一煙水藍的影,此刻,他正摒息盤坐于團,眸華凝注的地方,是一幅裱邊已經泛黃的畫卷。
那是一幅仕畫,畫中的子,傾國絕,姝無雙。
簡單的構圖,干凈的黑白二,勾勒出這一幅令人過目難忘的麗。
他就這麼凝著,凝著。
這個習慣,在登基后,一直保持到了現在。
其實,很早之前,他就看到這幅畫,不過那時,他并不能這樣隨心所地凝注于它,因為,它只屬于這個國家的帝王。
任何事,在帝王的權利之下,都變得很容易,然,為什麼,要得到畫里的人,卻是那麼難呢?
沒有人知道,這幅畫對他的意義。
過往的那一幕,也只存在于他的回憶里。
他曾以為,這名子,再不會活著,只存在于畫里。
但,為什麼,偏偏讓他發現,畫里的子是真真實實地存在于這世上。
一樣的容貌,一樣讓他在見到的第一眼,怦然心的覺。
而上那香味,或許也只有他能懂。
擁有的人,不會懂,甚至于,可能要了的命!
現實注定是殘酷的,的好為不懂的人所擁有,的命也握在那人的手上。
卻,永不會屬于他!
他能擁有的,或許,僅是這幅泛著黃的畫。
團邊,是一封件,上面粘著雉的羽,這種羽泛出冶艷的澤,一點一點映進他的眸底,讓那里洇出一的寒魄來。
件上的字很簡單,傳達的意思更為簡單。
他閉闔雙目,不過須臾,復睜開,目如炬。
即便這樣,眼下的局勢,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起,他緩緩走下九層高的涅龍塔。
這里,每隔半月,他才會來一次,每次,以更為限,也不過是一個時辰。
他不容許自己沉溺太深,然,這份沉溺從那一年開始至今,早深深淺淺刻滿他生命最初的印跡。
出得塔樓,早有近太監積福迎了上來,聲音稍輕,卻聽得真切:
“君上,這是巽國傳來的書函。”
“嗯。”
他應了一聲,眸華略睨了一眼,書函上刻著巽國帝君至高無上象征的白龍壁印,容是軒轅聿與他最后議定,這一年的六月初六,于鹿鳴臺舉行的三國會晤。
此次會晤,是每隔二十年一次,三國帝君的會盟。
可,斟國的這一任帝君從繼位伊始,似乎就不準備延續上任國君以和求興的國策。
為帝者,若要實現宏圖霸業,豈能以求和為上策呢?
于他,這三年的厲兵秣馬,難道,仍是以他國之意馬首是瞻?
不知道此次會晤里,是否會發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呢?
他的邊漾起一道哂笑的弧度,這道弧度現時,積福在塔外輕聲稟道:
“皇上,澈貴姬娘娘求見。”
積福伺候了兩任主子,自這位帝王百里南登基為帝后,自然也是遵照祖制充盈后宮,廣為選秀。
除從巽國帶回的翔公主外,另選了三十六名人宮,分配封以不同位份,然,宮,迄今為止,最寵的,卻還是澈貴姬喬顰娘娘,甚至比巽國的翔公主,如今的夫人更為得寵。
所以,做為大總管的積福,自然懂得什麼樣的人或事是第一時間需要稟于皇上,毫耽誤不得的。
“宣。”
百里南說出這一字,一字落時,夜深沉的那端,走來一宮裝子,穿著夜國特有的宮服,領口微微敞開,出完的鎖骨,腰際用錦帶束住,更顯出纖腰的不盈一握。高高的宮髻上戴著赤金珠珞瓔子,極長的流蘇垂到肩胛,沙沙作響,眉心著一顆殷若飽滿的珠子,愈襯得,那一雙翦水瞳眸的清澈熠熠。
他喜歡的瞳眸,或許,最初從一眾秀里,吸引他的,就是這雙瞳眸吧。
“臣妾參見君上。”盈盈施禮。
“起來吧,顰顰。”
他喚的小名,聲款款。
“君上,臣妾親自下廚,做了幾道小點,您是現在過來用呢?還是——”近前,細語微微。
出自夜國的名門,從小就被灌以如何進宮為妃之道,但,除此之外,六宮黛,唯得廚藝。
有時,握住一個男人的心,不如從他的胃開始。
這句話,是昔日教導的嬤嬤所說,確是不錯的。
當然,這些教導,還包括床第的私事,,同樣做得不錯。
懂得讓自己的嫵綻到最的狀態,也因此,這三年,不說獨寵,的寵,于這后宮,亦是最不可忽視的一抹絢麗。
從不會安于在宮里等帝君的降臨,對來說,適時的接近,更有意想不到的驚喜。
譬如,此刻。
“就現在罷。”
笑得很是人,這份人,也只為眼前這個男子所有。
知道自己是沒有夫人慕湮的,而皇上寵,在知足之外,更明白,維系,才是必須的。
這,是后宮子的命。
哪怕,知道,皇上對的寵,似乎,并不單單是的人對他的吸引。
可,至,現在,得寵,這點,是毋庸置疑的。
此次,鹿鳴臺之行,按著二十年的慣例,帝君該是會攜帶一名嬪妃同行,希是。
縱然,在宮里,夫人是從一品,不過是正二品的貴姬。
但,相信,以夫人的子,是不會屑于爭這個的。
三年來,夫人太冷太淡,哪怕再,沒有一個帝王愿意擁著一位冷人懷太久。
因為帝君的心,已經很冷了。
“皇上,夫人又犯頭風病了。”一名宮急匆匆地奔過來,神里滿是惶張。
本隨著喬顰移步的百里南停了步子,眉心略蹙:
“可宣太醫瞧過?”
“太醫瞧是瞧了,可開的方子,娘娘一口都喝不下,皇上——”
“君上——”喬顰的手下意識地挽住百里南,這一挽,卻還是止不住他離而去的步子。
“積福,送澈貴姬回宮。”
他吩咐出這句,仍是往翔宮而去。
夫人,很好,真的很好。
喬顰臉上依舊是迷人的笑,喜歡笑,但,笑得愈濃,僅代表著一種意味……
冰冉宮。
風過殿,清冷。
夕籠在雪的輕紗里,長長的裾曳在明鏡似的地面,澄澄的磚石上映出淡淡的影,眸華流轉間,的小臉著令人難以看的迷離,卻愈顯得艷人。
只是,那層艷,也仿同籠了紗一般,綽綽地,恁人看不得真切。
離秋本在殿外伺著,見燕兒端著原封不的晚膳退出,不由還是皺了眉。為冰冉宮的掌事宮,這些事,是不能置若罔聞的。
所以,接過燕兒的托盤,復往殿行來,卻見夕只支頤沉思,目,與其說是凝著軒窗外漸漸暗去的景致,不如說,什麼看進夕的眸底,都是一樣的。
不過是不盡的姹紫嫣紅,看不穿的暗流詭異。
離秋近前,驀地看到,夕支頤的手上,還殘留著一些早發黑的跡,連雪的袖子都沾染了些許漬,而,夕卻并不在意這些。
或者說,今日夕從天曌宮回來,就一直靜靜地坐在正殿,摒退一眾宮人,若非是晚膳,燕兒和離秋也是不得進殿的,自然,就忽略了這些跡。
“娘娘,您的手怎麼了?”離秋將托盤放至一旁,輕聲問道。
“不小心傷的,沒有關系。”夕悠悠啟,目還是未從窗外收回,繼續道,“離秋,你上回說,把心愿寫在祈福紙鳶上,真的放得越高,越會實現嗎?”
“是啊,娘娘,這是宮里的傳統,據說當年太祖皇后就是靠這個,祈得了后來的太子呢。”
突然噤了聲,因為,太祖皇后最終只是皇后,誕下太子后,就——
幸好夕似乎并沒有再繼續問下去。
“本宮也想祈福,替本宮去找一只紙鳶來。”夕吩咐道。
“娘娘,今日天已晚,不如明日再放罷。”
“本宮想今晚放,有勞離秋了。”夕堅持。
“那,娘娘,請您好歹先用些晚膳,奴婢吩咐司飾司這就準備紙鳶。”
夕晗首,離秋芳退出殿。
晚膳是致的,四碟小菜,并一碗晶瑩的米飯,可,真的沒有任何的胃口。
心里,好堵。
但,若不用,離秋一會回來,必定還是要勸,抬眸了一眼架上的那盆綠籮,取其中一只筷箸,沒多會,就在綠蘿的培植土里挖出一不算太小的坑,將些許的菜飯埋了下去,隨后,將那筷箸用青梅茶滌洗了,復將青梅茶倒進綠蘿中。
做完這一切,離秋方從殿外進來,后跟著恬,恬手里拿著一紙鳶,疊起來,圖案看不真切,直到夕放上天際時,才發現,這是一只繪著百子納喜的紙鳶。
百子,該是大部分嬪妃應景愿意放的紙鳶吧。
惟獨,僅覺得是個諷刺。
今日所做的一切,又何嘗不是一個諷刺呢?
長長的絹條上,沒有寫任何的字,無字,是要的。
本來,去麝山上放是最理想的,因為,那里最高,基點高,紙鳶一定放得也會好高。
可,離秋說,那里,正在建造一座皇室的祈福臺,再不容許上去。
再多的,離秋說不出來,宮里尚宮局代下來的,就是如此。
也罷,本來,對蛇仍心有余悸。
另選的地方是一寬敞的草坪,三面環著樹林,一面環湖。隔湖那邊,就是麝山。
夜幕下的麝山,莫名讓人覺得有些冷。不過,仍摒退所有宮人至樹林外,獨自一人,試著開始放紙鳶。
因為,獨的時候,或許才能讓自己的心緒外,而不再是維持表面的樣子。
今晚的風,很大。
縱然,從沒有放過紙鳶,想,應該不是很難吧。
風,很大。
草坪,很大。
可,無論,再怎麼逆著風跑,那紙鳶始終還是拖垂在地上,飛不起來。
一如,的心,好沉好沉,沉得快要讓自己無法呼吸一樣。
腳,好。
不知怎麼回事,或許被裾絆到了,也或許,腹中空空如也的跑不了。
就這麼摔在了草坪上。
的草坪,摔下去其實不疼的。
但,覺得好疼。這種疼,是從心底溢出的,如果能哭,是不是會比較幸福,可,流不出淚來。
手,無力地握著線軸,那些線在指尖的傷口,卻帶不出更多的疼來。
終于麻木了嗎?
臉,埋在草里,聞得到草的清香,還有,自己心里,愈來愈濃的悲傷。
“父親,我好沒用,我真的好沒用。我到底怎麼做,才是對的呢?我所做的這一切,是不是真的不過是我的自以為是,一廂愿?父親,我果然很笨……連紙鳶都放不上去……你在天上……還能聽到我說話嗎……我真的好想你……想讓紙鳶放得高高的,讓你聽得到我想說的話……我只是想讓王府好好的……我只是想這樣……我做的一切,或許……都是錯的……父親……父親……”
的聲音愈漸斷斷續續,輕了下去,手里的提線,也漸漸松去,那紙鳶卻驀地一提,仿佛被風吹起一般,難道,父親聽到了的話嗎?
說得不算很輕,因為,離秋們奉命候在樹林外,該是無人會來打擾的。
帶著驚喜抬起臉,映眼簾的,卻是一雙深黝的眸子,那眸子,有點點碎星閃耀,那麼亮,那麼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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