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謝玄辰醒來后,每日拿食盒、放食盒就變慕明棠最張的時刻。幸好王府講究排面,主子的一日三餐有定例,即便吃不完也要擺出來。慕明棠靠著自己的飯桶形象,是以一己之力養起全家。
蔣明棠從進府第一天起就折騰飲食,對自己的地位十分沒有數,還叨叨提出一大堆要求。廚房和侍衛長都習慣了慕明棠屁事多,所以對于點菜一日一換,口味從大魚大到營養滋補,并不覺得詫異。
沒有什麼事是他們這位王妃不敢做的,一日不鬧騰,他們才要擔心慕明棠是不是想搞什麼花招。
晚上,慕明棠將食盒取進來,發現謝玄辰已經睡著了。他現在一天大概能醒兩個時辰,雖然時間還不長,可是因為飲食滋補,他醒來時的神頭已經好多了。至不會坐著坐著,就昏睡過去。
現在他已經能自己坐起來了,可是走路還需要人扶。而且走不了幾步,就需要停下休息。慕明棠很有耐心,從來沒有催促過他。
可能是下午剛剛醒來過,謝玄辰現在還在睡。慕明棠跪坐在床榻邊,輕輕喚他:“王爺,該用晚飯了。”
喚了好幾聲,謝玄辰都沒有反應。慕明棠以為他還要睡一會,就先將食盒放下,自己去東殿點燈。
因為謝玄辰醒來了,慕明棠全天不敢開門開窗戶,現在外面天尚是大亮,屋里已經有些暗了。慕明棠從最東邊點起,一盞盞將玉麟堂點亮。
謝玄辰醒來時,一睜眼沒有看見悉的人影,下意識覺得陌生。他慢慢撐著坐起來,他的靜并不算小,然而這麼一會,殿中還是空空的。
謝玄辰心里倏地一涼。
走了?
謝玄辰也不知道自己心中突如其來的荒蕪是怎麼回事,他早就知道是要走的,不是嗎?他一醒來就發現慕明棠并不睡在自己邊,謝玄辰對此并無覺,甚至覺得這樣互不牽扯,很好。
他們二人名義上是夫妻,其實只是一起居住的房客。久病床前尚且都無孝子,何況陌生夫妻呢?謝玄辰一開始就沒有指過,慕明棠會一直守著他。
能陪他這幾天,為他打開枷鎖,實在已經恩至義盡了。現在離開,免得余生被他連累,也算他這輩子做的最后一樁善事。
謝玄辰理智上什麼都明白,可是心里卻空的。又是這樣的發展,又是這樣的結局,他被全世界拋棄,所有人都站在他的對立面,防備他,又質疑他。
仿佛他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沒有理智,只知道殺戮的。
謝玄辰坐在床上良久未,眼神平靜淡漠,宛如一塊寸草不生的荒漠。慕明棠點燈回來,看見謝玄辰坐著不,奇道:“王爺,你看什麼呢?”
謝玄辰眼神一,驚訝地回頭看:“你沒走?”
“對啊。”慕明棠被問的莫名其妙,“天黑了,我去點燈。我能去哪兒?”
謝玄辰看著,眼眸深沉復雜,似乎蘊藏著許多意思,可是他最后撇過眼,一句話都沒說。
慕明棠對謝玄辰古怪的脾氣習以為常,放下燈盞,到桌子邊把食盒一層層打開:“今日我讓他們燉了骨頭湯,吃什麼補什麼,大骨湯對腳最好了。可惜王爺現在不能見,不然,真該攙著你去外面曬曬太。”
慕明棠將菜配好,照例端到謝玄辰面前。謝玄辰雖然清醒時間長了,但是能靜養還是靜養,吃飯一律由慕明棠代勞。慕明棠本來沒多想,喂湯,謝玄辰就安安靜靜喝,慕明棠喂了一會就發現,謝玄辰今日不對勁。
他好像有什麼心事,這麼安靜,不像是平常的他。
慕明棠住不提,等湯喝完了之后,把碗和湯匙都放回食盒,這才問:“王爺,你今日醒來,是不是以為我走了?”
“沒有。”
他說沒有,慕明棠不好往上湊,只能委婉地表示:“你放心,我現在和你綁在同一條船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不會離開的。何況,外面站著那麼多看守呢,我這算真有這心,現在也逃不掉了。”
謝玄辰側臉去看殿中的燈火。玉麟堂七間大殿貫穿打通,中間雖然隔了許多屏障,可是約能看到,燈火一直蔓延到最東邊的書房去。謝玄辰瞳孔里倒映著躍的燭火,過了一會,他問:“其他幾間屋里本沒人,點燈做什麼?”
“點燈才有家的覺呀,雖然其他地方沒人,但是這里畢竟是王府正殿,該有的排面總是要有的。”
“王府的排面?”謝玄辰笑了一聲,道,“何必,白費心思罷了。”
“那不行,我雖然是個空桿王妃,但排場一定要講。何況,我一天又沒什麼事,多在殿里走兩圈,就當鍛煉了吧。”
謝玄辰沉默,過了一會,他靠在枕頭上,說:“你如果沒有嫁給我,不至于連出門都不行。我被圈是上任皇帝的圣命,關著也就罷了,你和這些事毫無牽扯,實在沒必要陪我浪費生命。等過幾日,外面的巡邏放松之后,你悄悄離開吧。”
“你又說這種話。”慕明棠這回是真的有點生氣了,“你為什麼老是打發我走?我就這麼礙你的眼?”
“別和我打文字司,我不吃你這一套。就事論事,蔣家給你帶來不陪嫁,你選些金銀之類好變賣的東西帶走,若是怕日后變現的時候被人發現,那就從王府庫房里拿。我這些年雖然了空架子,但是積蓄好歹有些,保你下半輩子食無憂,總是沒問題的。”
“為什麼?”慕明棠倔勁兒也上來了,問,“我們已經過了大禮,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你讓我離開夫家,要麼是夫死守寡,我另帶嫁妝改嫁,要麼是被丈夫休棄,從此男婚嫁兩不相干。王爺你如今好端端的,不是改嫁,那就是你要休我了?”
“你非要這樣想也行。”謝玄辰說,“你若是不放心,那就帶一份和離書在上,日后被朝廷的人發現,你大可說是我放你改嫁的。你去書房多寶閣下面的屜里,拿筆墨來……”
“你還沒完了!”慕明棠怒,直接甩袖子站起來,“你有能耐你自己拿筆寫去,我不伺候了。”
慕明棠說完,提起食盒就回自己的屋子里。謝玄辰坐在寢殿良久,終于確定,剛才有人和他摔脾氣。
他長這麼大,不知道給多人甩過臉,從小就是家里的爺,他爹上子都管不住他,皇帝面前也別指他收斂丁點。但是剛才,慕明棠給他臉看?
謝玄辰非常震驚,好一段時間都緩不過來。
過了一會,慕明棠吃完了飯,將食盒放在門外。侍衛長例行問了一句,被慕明棠狠狠瞪了一眼。
侍衛長被瞪得莫名其妙,怎麼了?他什麼也沒做啊?
慕明棠回來后,又氣沖沖地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間。過了一會,聽到外面似乎有響。跑出來,看到謝玄辰正扶著床架站著。慕明棠上前扶住他,公事公辦地說:“你現在行不方便,到東西會驚外面的人,還是我來扶你吧。”
謝玄辰低低“嗯”了一聲。兩人誰也沒說話,慢慢走了一會,彼此總算尷尬地下了臺。
謝玄辰飯后總要走一走,他走走停停,差不多了就由慕明棠扶著回去。慕明棠攙扶著他坐下,另一只手趕給他墊枕頭,作一氣呵,極為麻利。
謝玄辰坐好后,慕明棠坐在床邊,沒有立刻離去,而是停了一會,說:“王爺,我記得莊子有一句話,但是我忘了怎麼說。大意是兩個人在濠梁上看魚……”
太明顯了,謝玄辰忍不下去,說:“有話直說吧。”
好吧,慕明棠也覺得太突兀了。尷尬地咳了一聲,說:“就是那句話,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你覺得我被圈,想安排我離開,可是你怎麼知道我不愿意呢?萬一,我這個人就是無大志,特別這種有人養又不必干活的蛀蟲生活呢?”
竟然說的這樣理直氣壯,謝玄辰挑眉,慕明棠給他挪了挪枕頭的位置,依然大言不慚地說:“我真的喜歡這種不用斗的日子的。王爺,你就讓我留在王府里吃干飯吧,干什麼都有朝廷養,多好啊,我一點都不想跑出去自力更生。”
換概念,謝玄辰不吃這一套,說:“我跟人玩心眼的時候,你估計還在吃呢。你想要混吃等死,完全可以帶著金銀珠寶,自己尋個山清水秀的地方揮霍,何必守在這里等死。”
“那遲早有坐吃山空的時候啊,現在我只要待在王府里,錢就永遠花不完。”
的理由太樸實了,謝玄辰一時沒接上話來。慕明棠得逞地笑了笑,說:“所以,這是我自己愿意的。我從小的夢想就是不用斗,混吃等死,現在好不容易達了,王爺你可不能破壞別人的夢想啊。”
謝玄辰啞然,一會后,問:“為什麼?”
“什麼?”
“你為什麼鐵了心要留下來?謝玄濟說的沒錯,你現在跟著我,我已經不能再給你什麼了。”
“沒關系啊。”慕明棠笑的眉眼彎彎,的眼睛倒映著燭火,如星子般亮晶晶的,“因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心目中的蓋世英雄。只要能跟在你邊,我就已經很高興很高興了。”
謝玄辰被這樣的答案晃了神,他恍惚了一瞬間,反應過來后,立刻冷笑:“你會這樣說,不過是因為你還沒見過我發瘋的模樣罷了。以前那些人全像你一樣,說著不求回報,誓死追隨,可是我不過發病了兩次,他們就都散了。”
慕明棠知道自己的心意有多麼堅決,但是,卻不知道該如何告訴謝玄辰。只能重申:“王爺,病都是能治好的。你看你現在,不久好幾天都又溫又隨和麼。”
也虧慕明棠能說出“溫隨和”這種鬼話,謝玄辰聽了嗤笑:“并非所有清醒的時候都會發病,這是個幾率問題。若是你真的執意留下,恐怕我一發瘋,第一個死的就是你。”
“我不怕。”慕明棠一口應下,說完后,小心翼翼地看著謝玄辰,“那就是說,你同意我留下了?以后,你不會再趕我走了吧?”
謝玄辰沒說話,那慕明棠就當他承認了。慕明棠歡歡喜喜站起來,說:“時間不早了,王爺先睡吧。明天見。”
慕明棠說完,就帶著燈盞出去了。慕明棠不敢在謝玄辰的屋里留任何明火,所有的燭火必須親眼看著熄滅了,才敢離開。
慕明棠吹熄了寢殿的燈,才向東走去。燈火一一而滅,玉麟堂外,巡邏的侍衛看到殿燈火逐漸熄滅,便知道,夜晚到來了。
岐王妃每日點燃的燈火,了王府日與夜,明與黑暗的分界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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