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靜沒了分寸,只說:“我要想一想。”
“你媽媽是個好人,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沒有花過我什麼錢,跟別人不一樣,不是為了錢跟我在一起。常常提到你,希你可以快快樂樂地長大,幸福安寧地生活。聶宇晟的脾氣或許你不知道,很多年前我想過再婚,但他以死相,就從家里臺上跳下去,幸好摔在草坪上,只是把胳膊摔折了,把我嚇壞了。他不讓我結婚,我就不結婚了。這孩子從小沒有母親,特別敏,他不希有任何外人來打擾我們父子。我跟你媽媽的往,都是瞞住他的。他不知道,我也不打算讓他知道。如果你要讓他知道,你自己選擇吧。”
談靜的心里糟糟的,一個人搭公回校園,包里還有一個紙袋,是聶東遠給的香港那套房子的房契。他說:“這不是給你的,是給你媽媽的。”談靜想到母親最后躺在醫院的形,就忍不住想要流眼淚。父親去世十幾年,對爸爸的印象已經淡化得九九藏書若有若無,只是家里墻上掛的一張全家福,還是周歲的時候拍的。照片里的父親是個眉目清俊的年輕人,對父親的全部印象,也就永遠定格在照片的那個影像上。十幾年過去了,媽媽沒有再嫁,習慣了和母親一起生活,從來沒有想過,母親會不會有再結婚的想法。
或許是因為的自私,所以母親從來沒有跟談過這方面的問題。母親就像個真正的未亡人,孤零零獨自拉扯著長大。
那幾年社會風氣已經漸漸開化,離婚與再婚都不再是被人指指點點的事。可是媽媽從來沒有提過,也就習慣了。從來沒想到聶東遠會以那樣的口氣提起的母親,媽媽確實是個好人,安靜,不給任何人添麻煩。左鄰右舍可憐們母倆,什麼事都惦記著幫們一把,還在燒蜂窩煤的時候,鄰居不論誰家買煤,都會幫們買一百個,碼得整整齊齊在樓道里。媽媽很求人幫忙,而且很努力地回報鄰居們的各種關照。
如果不是為了考慮的,或許媽媽會再嫁。談靜非常疚地回到校園里,需要冷靜地想一想,與聶宇晟的問題。把聶東遠的話想了又想,想起去年的時候,聶宇晟失魂落魄地來找,當時他什麼都不肯說,發了一場高燒,嚇得提心吊膽,最后聶宇晟才告訴,自己的父親曾經有過一個人,還有一個孩子。這件事給聶宇晟的打擊很大,他幾乎覺得父親背叛了,要離開自己,重新再建立一個家。
談靜想到這件事,就知道聶東遠沒有說謊,聶宇晟不愿意父親再婚,聶家的事太復雜了,就像媽媽說的那樣。這樣的有錢人家,不應該摻和進去。可是聶宇晟,聶宇晟也,這種單純而簡單,從來沒覺得,聶宇晟的家庭環境,會給這段帶來什麼樣的影響。得知自己媽媽與聶東遠的往之后,真的覺得不安了,媽媽生前的激烈反對,似乎正印證了聶東遠的話。如果和聶宇晟往,媽媽是不會贊的。
談靜說到這里,不知不覺就沉默了,盛方庭也沉默了,寂靜的病房里,甚至聽得見遠走廊上護士推小車的聲音。咯咯吱吱的,是橡膠劃過地面的聲音。過了不知多久,盛方庭才問:“你就是因為這件事,離開聶宇晟?”
“不是。”談靜的目似乎更迷茫了,“這件事讓我猶豫不決,可是真正讓我覺得,不可以跟聶宇晟在一起,是因為另一件事。”
“是什麼樣的事?”
談靜又沉默了片刻,似乎并不愿意提起,可是最后還是說了:“聶東遠當初白手起家,是把一家集所有制的飲料廠,變自己的私營工廠。”
盛方庭點了點頭:“業人士都知道,這家飲料廠有近百年的歷史,原來是一位老華僑辦的,解放后公私合營,文革后又改集所有制的工廠,最后被聶東遠以很便宜的價格盤下來。從這一家工廠,他開始做保健飲料和礦泉水,四年迅速擴張,做到市場占有率第一。一直到現在,東遠的保健飲料、純凈水、果、飲料……仍舊在市場中占有很大的優勢,尤其是保健飲料,市場份額一直特別穩定,即使像可口可樂那樣的公司,也都拿東遠沒有辦法。”
“東遠起家的時候,就是靠這款保健飲料,據說是六十年老配方,是那位老華僑在公私合營之后,給國家的。那家工廠,也就是靠這張配方才在計劃經濟時代存活了那麼多年。我爸爸是技科的,之前一直負責保管那張配方。他不是意外出車禍,是有人殺人滅口。”
談靜說到這里的時候,覺得自己的手在微微發抖,仿佛第一次看到母親的那本日記。謝知云心細,雖然寫日記,卻把日記放在一個特別的地方,談靜都不知道媽媽有寫日記,母親去世很久之后,在收拾家里的衛生的時候,意外地從蝦醬壇子里,發現了這本日記。
說是日記,其實隔好幾天才記一次,似乎更像是一本周記。在這本日記里,謝知云詳細地描述了丈夫的死亡,那樣突然,那樣倉促,讓不敢相信,丈夫會因為一場車禍,就那樣猝然地離開自己和兒。車禍之后的幾天,的記載很零,但是后來的日記漸漸地有條理。肇事者一直沒能找到,因為是在下班的路上,工廠按工傷計算了恤金,數額不多,因為談華的工齡不長。而且那個時候工廠已經瀕臨破產,正在打算拍賣,據說有港商想要買下工廠。八十年代末,招商引資還是特別稀罕的事,所以當地的政府還有主管部門,都大力地推進此事。工廠里人心惶惶,沒有太多人關心一個技人員的意外亡。謝知云總覺得車禍有蹊蹺,因為現場種種證據顯示,是一輛大卡車,而且有數次撞擊的痕跡,這不像是意外事故。但警說,可能是因為司機發現撞傷人之后,索就再次肇事,把人撞死。因為那個年代,賠償車禍對車主來說,亦是一個天文數字,撞殘了的話,后續的賠償更是沒完沒了,有些司機會選擇鋌而走險。謝知云當時心都碎了,一心想把肇事者找出來,可是憑一個弱子,如何能夠去追查?跑了幾趟警大隊之后,謝知云絕了。
后面很長一段時間的日記,都是記載生活瑣事,字里行間,都是一個母親對兒的憐。談靜當時翻過這些文字,只覺得母親不易,獨自養一個孩子,家里的水龍頭壞了,都只能眼睜睜看著它四噴水,等到鄰居回來,才有人幫忙用鐵擰上。老式的家屬樓,有諸多的不便,好幾家人合用廚房,化氣沒了,謝知云也扛不氣壇子,都是請人幫忙送到化氣站去換氣。明明是很辛酸的生活,母親卻努力把打扮得干干凈凈,周日也帶去公園玩,從來沒讓覺得,自己比同齡人缺什麼歡樂。
袁家福的名字出現在日記的后半本里,那篇日記很長,談靜第一眼看到袁家福這個陌生的名字,心里有一種異樣的不祥。謝知云花了很大的篇幅來寫袁家福這個人,他連續跟蹤自己上下班,謝知云還以為是遇上了壞人——獨自帶兒生活,比常人警惕,家里的門窗永遠鎖得好好的,怕小,怕門前是非多。上下班的路上,發現自己被陌生人跟蹤,于是悄悄告訴同一個辦公室的男同事,幾個男老師試圖截住袁家福,他卻倉皇地逃跑了。
謝知云以為事就到此為止了,第二天從酒店大堂彈琴回家的路上,又遇上了袁家福。不由得覺得害怕,袁家福卻主說:“謝老師,您別害怕……我沒什麼惡意,我就是來看看您和您的兒。”
袁家福吞吞吐吐,謝知云已經幾步沖到了路燈下,那里有個涼茶攤,有好幾個人在喝涼茶下棋,這才覺得稍微安心了些。袁家福看這樣子,也沒有再說什麼就走了。過了好幾天,謝知云在辦公室接到一個電話,正是袁家福用公用電話打來的,他說自己要到南洋闖世界去了,所以才在臨走前來看看“談師傅”的人和兒。謝知云敏地覺察到了什麼,再三追問,這個袁家福才承認,他就是當年的肇事司機。
謝知云沒有哭,也沒有大罵,只是很冷靜地說:“我和我的兒,一輩子也不會原諒你,你別想求個心安就跑得遠遠的,你就算跑到南洋去,我也會報警把你引渡回來。”
袁家福說:“謝老師,我也是被得沒辦法才做這樣的事。我老婆白病,上海的醫院說可以做手,但我沒有錢。人家給了我一大筆錢,讓我開車去撞談師傅。我這輩子也不會心安啊……現在我老婆也死了,都是因為我拿了這昧良心的錢……我真不該做這種事……我老婆治病的錢沒有花完,我已經從郵局匯給您了,我不求您原諒我,反正我是個罪人。”
謝知云一再追問是誰讓他開車故意去撞談華,袁家福說:“謝老師您別問了,我是不會說的,人家把錢也給我了,我也全都花在醫院里了,我老婆病沒治好,是我不該拿這錢。總之談師傅是個好人,他就是被他管的那個配方給害死了。人家就想要那個配方,嫌他礙事呢!”
沒等謝知云再說什麼,袁家福就把電話掛了。謝知云在當天的日記里寫:“我一定要追查,華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謝知云想過報警,但那個時候連袁家福的名字都不知道,走到派出所門口,又回來了。過了幾天,果然收到了一筆匯款,匯款人是袁家福,匯款的地點是泉州的一個郵政所。謝知云去了警大隊,把這事都告訴了警。幾年前的通肇事案,一直沒找到肇事司機,警也很重視,查了好久,還派人去了泉州,最后仍舊沒找到袁家福這個人。警察告訴謝知云說,可能匯款的人用的是個假名字。
那個年代,戶籍管理很松散,在郵局匯款也不需要份證,更沒有攝像頭之類的監控。這件案子于是又沒了頭緒,被擱置了下來。謝知云自己卻沒有放棄,開始打聽丈夫生前工作的飲料三廠的況,現在這個飲料廠已經變了時髦的飲料有限公司,據說在港商打算收購的前期,突然老三廠一個分管銷售的副廠長籌集了所有的回籠資金,還發一些工人集資,用集集資買下了飲料三廠。
港商已經花巨資拿到了老三廠的保配方,收購工廠阻后,港商索另覓地方建了新的飲料廠,按配方開始生產保健飲料。領頭集資買下老三廠的那個副廠長,利用老三廠的廠房和工人,也開始了新飲品的生產。雙方的競爭很激烈,還為了飲料的注冊商標打了好幾場司。
那個帶著人集資的副廠長,就聶東遠。
真正引起謝知云對聶東遠懷疑的,就是聶東遠跟港商的幾場司。港商覺得聶東遠重新生產的保健飲料,無論從口味和功能上,都非常像他們花巨資買下的保配方飲料,所以他們懷疑聶東遠利用職權,獲得了保配方。但是原來的保配方管理是非常嚴格的,只有廠長、書記、技科的配方管理員三個人知道。書記已經退休,而且腦溢中風,時日無多,在醫院挨日子而已。原來老三廠的廠長早就被港商挖角,到港商公司任職,拿著當時很高的薪水,也不太可能泄。配方管理員就是談華,他在收購前就車禍亡,那之后保險柜的鑰匙就只有書記和廠長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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