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源忽然發現, 舍裡竟又開始進進出出的忙碌了,倒與先前長孫侍郎還在時一樣。
他也不知貴人在忙碌什麼,但想起先前郎君貴人山去等他, 料想忙的事二人會常在一,暗地裡還有點欣喜。
早上,城門開啟的鼓聲剛響過,他就目送神容帶著護衛們又山去了。
不想他們走了沒多久, 刺史府的一個下人就來了舍, 送來了份帖子。
廣源為管事去接下, 聽說是給神容的, 且要即刻送到, 便揣著帖子趕往山裡去送一趟。
時候尚早, 山裡秋霧繚繞。
因著守衛嚴,廣源到了也沒能進去, 隻在山口。
恰好雷大帶隊來換崗了胡十一的人,後者打著嗬欠出山,兩廂撞個正著。
一見到他胡十一就說“你怎麼來了,這裡可不是隨便能進的,要不是看你是頭兒的下手,還沒進山你就被摁下了。”廣源從懷裡拿出刺史府的帖子“那你幫我把這給貴人就是了。”
胡十一嘀咕他小子伺候金可太盡心了,哪像是對自家郎君的前夫人,拿著帖子回頭去送了。
廣源頭看了一眼山裡, 什麼也看不清, 隻聽見哐啷作響的鑿山聲,也不知裡麵是什麼形, 貴人忙的事還真是有些奇特。
神容罩披風,戴著兜帽, 站在樹影下,正看著那群人開鑿。
拿著鞭子的兵卒跟隨得分外戒備,時刻巡視不停。
那群人仍是那幅如如鬼的模樣,拖著沉重的鎖鏈,一小一小地圍繞礦眼散開,重復著拖滯的抬臂落下,抬臂落下的作,竟然真的沒有人跑。
看了一遍那些開鑿出來的孔,覺得他們真是有些異於常人,大約也是用過了藥的確有用,如此繁重嚴苛的勞作居然速度也能跟上,難怪被關在底牢裡還能那樣逞兇鬥狠。
胡十一拿著那份帖子送了過來,旁邊的東來攔他一下,先接了才送到神容手裡。
他心裡嘰歪,這些高門族真是規矩多。
神容開啟看了一眼,原來是幽州要行冬祭了。
這是幽州每年的大事,今年因大獄裡出了場子,趙進鐮就將此事提了前,因而遞了帖子來請神容。
合上,問胡十一“冬祭請我做什麼?”
胡十一恍然大悟道“我道是什麼事,合著是要冬祭了,刺史一定是想請貴人去熱鬧熱鬧唄。”
他心想天底下哪個子會天天待在山裡,有這種事不用請都去了。
神容明白了,看看左右,山宗今日沒來。
隻在心裡過了一下,收起帖子,吩咐東來“你留在這裡,替我盯著他們。”
東來稱是。
神容走出樹影,恰好一小搬石的重犯過來。
一五六人一縱,看到,幾乎全都甩頭看了過來,尤其是打頭的,綁著口鼻的黑罩下怪聲沉沉,眼神狠戾得像是要吃人。
這種地方有個人,總顯得分外弱可欺。
神容察覺,之前山宗在時他們沒能造次,猜他們是趁他不在想嚇唬自己,但又不是第一回見他們的時候了,早已不懼。
乾脆停下,扶一下兜帽,冷冷回視回去。
接著是兵卒揮鞭子去的聲音“看什麼!”
那群人捱了,臉才陸續低下去了,為首的那個大概是覺得沒嚇到,低頭時黑罩下又出了一陣怪聲。
神容看了眼那個打頭的,就是之前那左眼有道白疤的男人,留心了一下他脖子上的木牌,上麵的代號是未申五。
這一定就是裡麵最兇狠難馴的一個。
轉頭出去。
廣源還沒走,見出來,見禮道“貴人可是接到帖子要回去了?”
神容點點頭。
他立即問“不等郎君來?”
神容看他一眼,反問“他需要我等什麼?”
廣源一時無話可說。
神容今日山來時沒帶紫瑞,現在把東來留在了山裡監督開礦,坐上馬時說“你跟我走一趟。”
廣源提提神,爬上馬背跟著。
冬祭對幽州來說確實是件大事,署裡,諸位員會在刺史帶領下祭拜祈福;城中則也會跟著有些活,商販買賣自然也積極,因而就很熱鬧。
這些趙進鐮在帖子裡都寫了,他是請神容去署觀禮的。
帖中說既得知山宗已然帶人山,祭拜時理應一併祭告上蒼,祈求保佑開礦順利。
這麼一說,神容倒不得不來了。
然而山時城裡還沒開始熱鬧,再回城已有差在街頭騎馬敲鑼的將冬祭訊息傳開,陸續就湧出了人。
道路有礙,神容領著廣源騎馬趕到署時便晚了。
署裡祭禮已畢,大門口車馬頻,員們已陸續散去。
廣源路上才知道是冬祭提前了,進了署大門便下意識地找郎君,可一路進去也沒看見他人影。
也是,往常他就不湊這個熱鬧,這回也未必會來。
早有小差去裡麵通報了,神容沒走幾步,何氏便帶著人出來了。
今日穿著莊重的厚錦襦,愈發顯出幾分富態,笑著迎上來道“還以為郎不來了,都怪我們去請得晚。”
其實是因著跟山宗的事有些尷尬,何氏和趙進鐮特地商議了一下要不要請,這才決定晚了。
神容掀去兜帽,並不在意“不必客氣,我近來正好也忙。”
說完忽然發現何氏後還跟著趙扶眉。
大概也是來觀禮的,穿了對襟襦,一襲的水藍,也有些鄭重。
何氏怕們不認識,介紹了一下“這是扶眉,是我與夫君收的義妹。”
趙扶眉笑道“我與貴人早已見過幾回了。”
何氏聽了很高興“那也是好事,那就多個人陪伴郎了。”
接著又提議道“好在城裡剛開始熱鬧,倒比剛才的祭典有意思多了,郎現在來了,不妨一起去城中看看。”
趙扶眉也說“便請郎賞同行吧,否則常去山中,也是無趣。”
神容笑笑“山裡其實很有趣。”
說完也沒提答不答應同行,轉先行出去了。
何氏對趙扶眉笑道“瞧見沒,長孫郎其實也是個說趣的人。”
趙扶眉跟著笑了笑,要走時注意到今日在神容跟前伺候的不是之前見過的侍,也不是那個年護衛,而是廣源,多看了好幾眼。
何氏看見眼神,低聲“你也發現了?我先前還奇怪廣源為何對長孫郎如此盡心,如今才知道緣由了。”
趙扶眉點頭“嗯,聽說與山使做過夫妻。”
“正是了。”何氏輕語完,便示意不要說了。
城中比來時更熱鬧了。
神容的馬暫時騎不得,給跟隨的護衛牽著。
一隊軍所兵卒照例護送返城,此時才離去返回山中了。
神容將兜帽又戴上,步行在喧鬧的大街上。
四周都是護衛,還有刺史府的仆從,沒有路人能近。
神容走慢了點,便聽見了後方何氏的低語“……我與你義兄都在計劃著了,老軍醫既已走了,你年紀實在拖大了,會盡快給你找個好人家的。”
趙扶眉小聲回“我知道了,多謝義兄義嫂。”
神容隻當沒聽見,左右與也沒什麼關係。
忽的側廣源一,竟越過往前小跑過去了。
“郎君!”
神容抬頭,看見原本人來人往的街道往兩側分散如破,山宗提刀馬,一個兵卒沒帶,就這麼現了。
看到廣源的時候他就發現了神容,又見穿著胡,外罩披風,便知道是從山裡來的。
他下了馬,廣源立即為他牽住。
何氏已笑著走過來“山使今年也來晚了,否則祭典你該與夫君一起主持纔是。”
山宗說“軍所要練兵。”
何氏就知道又是這理由,習慣了,他不想來,還有人能勉強不?也不過隻是客氣罷了,說完瞄瞄神容,便無話可說了。
趙扶眉如往常般向他見禮。
山宗點了個頭,看了眼神容。
正好緩步走到跟前來,腳下沒停。
他轉,邊走邊問了句“趙進鐮請你來的?”
“嗯。”神容放低聲,雖如常言語,但下意識裡就是不想後麵的何氏和趙扶眉聽見“我也來晚了,第一次聽說幽州還有冬祭。”
大約是因為剛在演武場裡練完兵的緣故,山宗的嗓音低下時略啞“以往幽州關外侵襲多在秋後冬,這幾年太平,就有了這冬祭。”
神容想了想就明白了“所以幽州才每到秋冬季就加強戒嚴是麼?”
“嗯。”
兩個人雖然說著話,彼此卻又目不斜視,尤其是山宗,離神容大概有一臂距離。
若非聽到些寥寥字音,後麵的何氏和趙扶眉幾乎看不出二人是在談。
神容瞥了一眼彼此中間空著的位置,不知為何,居然很想看看後麵趙扶眉的神。
先前先行離開了那間城下的屋子,回了舍,不知道他們後來還說了些什麼。
有些漫無目的地想隻說藥麼?
“郎君。”廣源喚了一聲,指著前方道“既然已來晚了,那裡有百姓們放河燈祭祀的,不如去看看,便也不算是空跑一趟了。”
何氏聽見了,正好覺得走的有些乏了,點頭說“好。”
神容不置可否,旁邊山宗也沒說什麼。
不知不覺到了地方,古樸的石橋下,是條不長不寬的城中河流。
民間百姓行冬祭,便大多是放河燈,從早到晚的放。
此時河邊兩岸都有了不人,甚至有人就在河邊現做河燈賣,水麵上漂出一盞又一盞各燈影。
神容站在河邊看了看,以前這裡可能真過不戰事之苦,還記得先前有個掛花掛草求避戰禍的日子呢。
想到這裡,不看一眼山宗。
他在這裡鎮守,雖然百姓們都對他畏懼得很,但何氏也說過,幽州安外防都要靠他。山宗明明直視前方,但兜帽一,就已敏銳察覺“你看什麼?”
神容暗想太機警了,一邊說“看你要不要放啊。”
他笑一下“這是祭祀親人和戰死將士的,我從沒這個閑心。”
神容想起他在大獄裡手起刀落的冷模樣,心想他的確不會有這種閑心。
何氏和趙扶眉很快也走了過來。
廣源守在那兒,躬道“這麵河岸人多,對岸人要些,刺史夫人不妨去那裡,免得被推沖撞。”
何氏倒不介意這活,來這裡也是陪趙扶眉祭奠一下親人。何況山宗和神容在這頭,這知的在旁也不自在,便趙扶眉道“那我們便去對岸。”
趙扶眉隔著護衛們的影朝岸邊看了一眼,應一聲,跟著何氏上橋走了。
其實這頭百姓不用見到長孫家那一群護衛,單隻見到山宗本人就已主迴避了。
廣源已買好了河燈送過去“貴人放一盞吧,來都來了。”
神容手接了。
廣源看看,又悄悄看一眼站在一旁的郎君。
他心裡抱著微小的希冀,不知郎君和貴人還有無可能,若有,或許郎君也就能重返山家了。
神容在河邊蹲下,托著那盞做蓮花狀的河燈去放。
河水裡映出的影,旁邊是男人黑颯然,臂下攜刀,長直立。
對岸似有目,神容看過去,對上了趙扶眉蹲在那裡看來的視線。
也正在放河燈,目匯,微笑不語,低頭將河燈放了出去。
神容便也笑了笑。
“你笑什麼?”山宗的聲音忽然響在頭頂。
抬頭看到他正看著自己,收了笑容,淡然說“覺得有些事有趣罷了。”
山宗看了眼手中,忽也一笑。
覺得不對,低頭一看,剛才說話時就放著燈,手裡河燈早已漂了出去,但胡的袖口也不小心浸了水。
蹙了蹙眉,站起來,著那答答的袖口側過,瞥他一眼“替我擋擋。”
山宗臉上帶笑,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神容自覺失儀,也不想被護衛和廣源他們瞧見,以披風遮擋,細細擰了一下,又挽著那胡袖口捲起幾道,取了帕子拭被弄的小臂。
山宗無意一瞥,就看見了側那一截雪白手臂,如瓷如綢。
低著頭專心致誌,出的一截後頸也如雪生白。
他轉開視線。
神容忽在此時抬了頭,眼瞄著他,輕語“好看麼?”
山宗眼轉回來,低笑“沒留意。”
神容抿,拉下袖,斜他一眼“隨你,我要回去更了。”說完轉頭往外。
直接走了,廣源隻得跟上。
山宗著刀,又無聲一笑,隨後想起對岸有人,才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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