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庭筠是被熱醒的。
一睜開眼睛,就看見四、五隻癩蛤蟆正鼓著雪白的肚皮蹲在的臉旁……厲聲尖,一骨碌地爬了起來。
癩蛤蟆了驚嚇,“撲撲撲”地跳了草叢中。
傅庭筠長長地舒了口氣,覺嚨火辣辣地痛,頭重腳輕兩眼發花。
,不是死了嗎?怎麼還有知覺?
傅庭筠愕然,急急的四察看。
頭頂是明晃晃的太,刺得人睜不開眼睛,斜出圍牆的槐樹枝葉繁茂,鬱鬱蔥蔥地在高大厚實的圍牆上投下一片影,雜草荊棘叢生的草坡後,是葳蕤的雜樹林。
這裡……是碧雲庵的後院!
怎麼會在這裡?
難道還活著?
念頭飛快地閃過,傅庭筠已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很痛,還留下了一個紅的印子。
又走了幾步。
影子隨。
娘說過,鬼是沒有的,被太一曬就會魂飛魄散。
傅庭筠出手去。
下,手白的幾乎明,的指甲閃爍著珍珠般的澤。
瞇著眼睛著白花花的太,喜極而泣!
還活著……真的還活著……
可這劫後余生的喜悅不過維持了片刻,就被脖子上的疼痛擊得碎。
幽暗無人的廚房,壯有力的大手,平靜冷漠的目,垂死的無助與絕……昏迷前的那一幕浮現在的腦海裡!
忙了淚水,驚悚而警惕的聳著耳朵打量著周圍的景致。
後院靜悄悄的沒有人影,不遠的荊棘叢上盤旋著團嗡嗡作響的小蟲,隨手丟下的竹笠孤單地躺在老槐樹下……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隻要扎了裾爬上樹去,就可以一窺牆外的究竟了!
傅庭筠卻心底發虛,再也沒有之前的勇氣了!
那個人走了沒有?
會不會突然間又冒出來?
看見還活著,會不會再次下手?
這麼一想,汗豎立,抓起竹笠,逃也似朝東邊跑去……
※※※※※※
傅庭筠落腳的地方靜月堂,在碧雲庵主殿――大雄寶殿的東北角,是個單門獨院的二進宅子,周圍遍植銀邊垂柳。平時空著,隻有在傅家的眷到庵堂裡上香或是小住的時候才會打開。
沒有走正門,而是繞道去了東邊的夾道。
東廂房朝東有扇窗欞,因為屋子的臺基很高,傅庭筠踮起腳來才能勉強到糊著白高麗紙的欞子。
輕輕地叩了兩下,閉的窗戶立刻打了開來。
“九小姐,”丫鬟綠萼探出來頭,滿臉驚喜,“您總算回來了!”說著,遞了把小杌子出來,“剛才陳媽媽來過了,還端了幾塊井水鎮過的西瓜,說是給您消暑的。”拉了傅庭筠的胳膊,幫傅庭筠爬了進去,“要不是寒煙姐姐拿話住了,隻怕就衝了進來……把我嚇了個半死!”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您要是還不回來,我隻好去找您了!”
傅庭筠頭沉甸甸,上像灌了鉛似的,全憑著求生的才跑了回來。此時有驚無險地回到了住,聽到的是悉的聲音,看到的是悉的面孔,繃的心弦松馳下來,不由得全虛,站著都覺得吃力,隻想快點躺到床上去,一句話也懶得說。但聽說陳媽媽來過了,又不得不打起神來應付:“寒煙那邊怎樣?”
的聲音低啞乾,
與平日的清脆悅耳大相徑庭。 “九小姐!”綠萼吃驚地著傅庭筠,這才注意到傅庭筠脖子上一圈紫紅的痕跡,襯著傅庭筠雪白的皮,猙獰得可怕,“您,您這是怎麼了?”再定睛一看,傅庭筠臉被太曬得通紅,出門時梳得整整齊齊的頭髮此時凌不堪,有幾縷還被汗水打在鬢角,月白的袖又髒又,好端端的靚藍布子還被撕了個大口子,出裡面月白湖綢子。
傅庭筠何嘗不知道自己樣子狼狽,可此刻卻不是說話的時候,顧不得上髒兮兮的,一頭倒在床上:“等會再說!”
綠萼回過神來,一面上前幫鞋,一面回著先前的話:“寒煙姐姐照著您的吩咐和樊媽媽們坐在堂屋裡乘涼、拉家常。幾位媽媽說得熱火朝天,坐在那裡一直沒有彈,誰也沒使喚我。陳媽媽來的時候,那樊媽媽帶幫著我們說了幾句好話呢!”
傅庭筠輕輕地“嗯”了一聲,吩咐綠萼:“去打些水來,我要梳洗一下!”
不能讓其他人看見現在的樣子!
綠萼遲疑道:“打水隻怕會驚陳媽媽……”
“我已經回來了。”傅庭筠有些煩火,強忍著嚨的疼痛吃力地道,“你把帳子放下,隻要不讓們看見我的樣子就行了!難道還敢我的帳子不?”
綠萼一想。
也是!
不管怎樣,九小姐是主子,就算們是大太太邊的人也不能不顧尊卑。
“哦”了一聲,手腳麻利地放下了帳子,出了房門。
屋子裡靜悄悄的,沒有了烈火般的太,沒有了抖的熱浪,枕頭有瓷的涼意,夏簟帶著青竹的香味,傅庭筠舒服得長了口氣,連小指頭也不想一下。
傷的嚨卻不放過,火燒般的灼痛。
他削瘦的面孔,犀利的眼神,冷漠的目不期而至地出現在的腦海。
屋裡好似有陣風吹進來。
碧雲庵的圍牆高大厚實,他卻如履平地。青天白日,就那樣翻牆院,差點掐死了,可見碧雲庵也沒有原來認為的那樣安全!
念頭一閃而過,傅庭筠不安地打了個寒。
雜的腳步聲漸行漸近,在房門口停下來。
“多謝兩位媽媽了!”寒煙和甜的聲音傳了進來,“水放在這裡就行了――我們家小姐這些日子一直睡得不好,心有些煩躁……”
“知道,知道!”樊媽媽大的嗓門低了也還是很響亮,一副了然的口氣,“九小姐這些日子了委屈,自然隻好拿你們撒氣,你忍著點就是了,我們做下人的,一向如此。”又道,“那我們就先走了。正好去稟陳媽媽一聲――陳媽媽囑咐過了,九小姐一醒,就去跟說一聲。”
寒煙客氣地送樊媽媽:“媽媽慢走!”
傅庭筠卻稀奇。
這樊媽媽什麼時候和寒煙得這麼好了?
兩個丫鬟氣籲籲地抬了水進來。
寒煙立刻跑到了床前。
“九小姐!”滿心歡喜地了帳子,“您可回來了!”然後和綠萼一樣,怔愣在了那裡。
“先把我收拾乾淨再說!”傅庭筠掙扎著起。
寒煙也知道現在最要的是別讓人看出傅庭筠曾經出去過。
有些慌張地扶了傅庭筠,和綠萼一起幫寬、散發、服侍坐到了松木澡盆裡,幫傅庭筠洗頭髮。
傅庭筠舒泰地閉上了眼睛,心裡卻像燒開了的水般翻滾不停。
左俊傑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要不是他胡說八道,怎麼會落得如此境地!
一想到這些,就咬牙切齒,恨不得詛咒他幾句才解氣。
這件事還得從大堂嫂左氏說起。
大堂嫂是捧著傅庭筠大堂哥的牌位嫁進傅家的。二十年來,孝順公婆,和睦妯娌,護小姑,教養嗣子,賢良淑德,人人讚頌,別說是傅家了,就是華縣的人提起這位大,都是那肅然起敬的,言語間不敢有半點怠慢。所以當的弟左俊傑因父母雙亡前來投奔時,盡管傅家六房同居住宅張,大伯父還是在外院的東南角騰了個坐北朝南的三間院落給左俊傑居住,並照著大堂嫂的嗣子一樣給月例、筆墨費,做四季的裳,還讓他進了傅氏族學,跟著五叔公讀書、寫字。
那左俊傑也不負他的名字,十七歲中了秀才,二十三歲中了舉人。
這樣的就放在文人鼎盛的江南不算出奇,可放在依仗南北分卷取士的西北卻是麟角,引人注目。
事至此,在外人眼裡,傅家提攜後進出了左俊傑這樣的人才,得了厚德惜才的名聲,應該以左俊傑為榮才是;左俊傑有傅家相扶有了錦繡前程,得以重振左氏門楣,對傅家應該是激涕零才是。可實際上,卻全然不是如此。
傅家是華名聲最顯的家族,又以閨閣嚴謹著稱,左俊傑自投奔傅家,就想娶傅家的兒為妻。
能親上加親,又得妻族幫襯,大堂嫂自然是願意的。隻是傅家的兒一向不愁嫁,左俊傑雖然長得高大俊朗,卻是一介白丁,無長,靠傅家的救濟過日子,結親的話怎麼也開不了口。
可這個念頭一起,就抑製不住,心裡不免存著幾分期盼,因此一直沒有給左俊傑說親。
直到左俊傑中了秀才,借著祖母壽誕,大堂嫂才半開玩笑半是認真了些口風出來。
祖母是什麼人?在傅家主持中饋幾十年,哪裡聽不出這個長孫媳婦話裡的意思!
隻是左俊傑家底實在是太單薄了。
如果是別人,這件事也就笑著說幾句場面上的話應付過去算了,可開口的是大堂嫂,祖母尋思著怎麼也要給一個面子,喊了大伯母來商量,想把長房庶出的二堂姐嫁給左俊傑。
二堂姐與左俊傑年齡相當,雖然是庶出,卻自小養在大太太膝下,讀書寫字,紅針黹,管家算帳,一如大堂姐。
大伯母有些猶豫。
陝西參議郝劍鋒發妻病逝,膝下沒有子,有那阿諛奉承之人想做這大,給大伯母遞音,說郝劍鋒馬上就要升遷山東布政使,想為二堂姐保這門親事。
雖然嫁過去是填房,郝劍鋒又比二堂姐大二十多歲,但郝劍鋒兩榜進士出,馬上就要累至三品,而且沒有子嗣,能有個這樣的婿,對幾代都沒有出過封疆大吏的傅家來說,總歸是件好事。
大伯母很想答應,但當時大伯父在工部任都水司郎中,掌管川澤、陂池、橋梁道路、車船、織造,券契、量衡的事務,很得工部尚書曲揚的賞識,據說不日就要升遷工部左侍郎了,大伯母顧忌著名聲,一直沒有給對方一個準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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