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外

“這怎麽……”不顧青杏的阻攔手撥開了枝蔓，眼前出了一只黃白相間的長貓，“這是不是楊格格的貓？”

可是這貓已經和當初那胖乎乎茸茸的樣子截然不同，上瘦骨嶙峋，尾、背脊上都有傷口，如今被雨一淋，更是凄慘萬分。

這宮裏沒有什麽，只要留心去打聽，總能知道。碧桃連忙將楊格格棄貓之事說了出來,并猶豫著勸道：“格格，既是楊格格丟的，咱們還是不要多管閑事，省得又編排出什麽話來，還是走吧。”

程婉蘊猶豫地看著眼前的貓，被青杏和碧桃輕輕拽了拽，又回頭看了好幾次。

碧桃急了：“格格，那貓看樣子也活不了了，咱們別多事了。”

“可是……”

“走吧，格格。”青杏也說，沖遠趕來送傘的添銀揮手，“接咱們的來了，咱們快回去換裳別著了涼。”

程婉蘊跟著兩人走了，沒走幾步，還是停了下來。

“它還活著，如果就這麽走了，它就此死了，我恐怕會良心不安的。”

一條生命和幾句非議，孰輕孰重，本不需要相提并論。

雨聲噼啪，轉小跑回去，兩個宮慌得連忙也跟上，見程婉蘊還想手去抱貓，青杏連忙沖上來搶先把貓抱起來：“奴婢來奴婢來，格格別髒了手。”

雨下得越發大了，幾人一貓一路小跑回了院子，都了落湯。

半個時辰後，程婉蘊裹在毯裏，腳邊擱著暖融融的炭盆，捧著碗姜湯小口小口地喝：“真辣啊。”

碧桃正在後面替烘頭發：“就是要辣辣的老姜才能驅寒呢。”

“那貓怎麽樣了？”程婉蘊被辣得齜牙咧，擱下碗便問，“添金回來了麽？”

一回來，程婉蘊便吩咐添金將那只貓拿小毯子幹包好送到貓狗房去問問還有沒有救，就算盡了一份心了。

之前添金在養牲待了不年，認識個很會給貓狗治病的老太監，希真能救那貓一命。

“還沒呢，”青杏指揮著小宮將膳桌擺進裏間，道，“添金就算生了翅膀也飛不了這麽快呢，這貓您都問三遍了，快別心了，您說想吃的粥底鍋子，鄭太監說待會他就送來。”

程婉蘊眉頭一：“鄭太監親自過來？”

青杏點點頭。

試探有了結果，程婉蘊篤定，鄭太監果然是個聞弦歌知雅意的聰明人。

往常要點膳，從來不直接給鄭太監帶話，都是先告訴三寶，再由三寶轉述，今兒刻意讓小太監這麽做，就是想知道鄭太監有沒有深度合作正式建立外的意思。

另外就是，確實特別想吃一頓粥底火鍋了。

本來四月快過去了，膳房裏就不怎麽預備鍋子了，何況一直想吃粥底火鍋，粥底火鍋是廣東人的吃法，在這兒本沒有，之前就給三寶講過這個火鍋是怎麽吃的、有什麽東西，然後讓他們先試一試，等要吃的時候再他們預備。

那會細細地講了半個時辰，也得虧那孩子能記住。

“鄭太監如今可結咱們呢。”碧桃將烘幹的頭發辮了起來又挽在腦後，方便用膳，“他那麽大年紀了，每回見著奴婢，都哈著腰奴婢碧桃姑姑，哎呀，可把奴婢臊得慌。”

程婉蘊和青杏都笑了起來。

所以這也是選擇鄭太監的原因，他是膳房裏頭一個對釋放善意的，如今也到了投桃報李的時候。

不一會兒，膳房的人便來了。

鄭太監果然是親自來的，指揮著三寶將那粥底火鍋擺上了，毫不在乎碧桃揶揄的眼神，恭謹地哈著腰來請安謝恩：“格格您瞧瞧，是不是這個味兒？”

程婉蘊還是頭一回見他，鄭隆德六十上下，頭都白了，老臉也又皺又耷拉，但渾濁的眼睛卻著明的。他穿著漿洗得筆的八品太監服，鬢角、指甲都刮得幹淨利索，能瞧出來特意收拾過的。

笑著讓鄭隆德起來說話，瞥了一眼吊鍋，這鍋中是白亮的清粥，拿勺子撈卻又不見米，這粥底雖然瞧著簡單，但要做這樣卻絕不簡單，便讓青杏拿銀子賞：“鄭公公費心了。”

鄭隆德一聽，繃得過的肩頭就松了，連忙推拒了：“給格格做飯，那是分的事兒，可不敢接這賞。”

程婉蘊聽出他想要投效的意思，心裏滿意。

其實從來沒往膳房塞過銀子，頂多給送膳太監三瓜兩棗“打賞費”，今兒不需要說什麽，鄭隆德就願意主表忠心，這是沒想到的，也是難得的機會。

哪怕是鹹魚，也該有自保的能力，膳房裏沒人真不行。

瞧著鄭隆德那麽大年紀了，還能在毓慶宮做事，就知道這也不是簡單的人。

程婉蘊用膳的時候不喜歡太多人伺候，往常只留青杏一個，但今日便不同。

“鄭公公替我講講，您這粥底是怎麽熬的？”程婉蘊有了收用的意思，便沒有幾句話把人打發了，還招招手讓三寶也過來，“三寶你傻站著做什麽，你也來聽，好好跟你師傅學呢。”

程婉蘊既然起了心思，就將眼放遠了些，也多琢磨了些。

鄭太監這個年紀為什麽不願出宮榮養？膳房可不是什麽清水衙門，撈了一輩子，恐怕比那縣令老爹還富裕，哪個大太監在外頭沒有地沒有房？甚至養幾房小妾的都有，哪怕願意放下段來結一個沒品級的小格格，也頂多再待兩三年就得出去了，他費那麽大勁幹嘛？

太監沒了，最喜歡收徒弟、幹兒子的，

程婉蘊揣測，三寶這孩子能被鄭太監帶在邊，想來就是鄭太監選定的，日後要為他養老送終的“繼承人”。

他豁出一張老臉，一是三寶與他投緣，他要為這徒弟鋪好以後的路，二是他在外頭沒親人了，出去了也是孑然一，還不如留在宮裏，有徒弟有老友有地位，總歸比外頭孤寡終老的好。

因此程婉蘊喊三寶過來，又是一次試探。

誰知鄭隆德立刻就聽明白了，巍巍跪下磕頭：“格格大恩，奴才永世不忘。”

有這句話，程婉蘊也就放心了，趕讓三寶把鄭太監攙起來。

誰知，隨後三寶便在一旁聲音響亮地回答：“回格格的話，奴才在膳房就跟著師傅學了一遍，這粥底奴才都學會了，先是要選用上好的香米，還用石磨輕輕擂過，師傅說了，要讓一粒米碎三瓣，再細細地洗上三四趟，添上油鹽拌勻，再用砂鍋小火慢慢地煲，煲到水米融像花兒似的一層層往外翻，然後必須從花心舀出粥水，那才濃稠雪白、順如湯……”

程婉蘊看他雙眼烏黑飽圓，又清又亮，忍不住了他圓乎乎的腦袋，不由失笑——鄭太監把他這個小徒弟護得真好。

鄭隆德虎著臉彈了三寶腦門一下，卻沒舍得用勁，教訓道：“還說學會了，話都說不明白。”

三寶捂著腦門，眼神還委屈，沒想通自個哪兒沒說明白。

鄭隆德把人拽到一邊，氣得聲音像是從牙裏冒出來：“格格哪有空聽你賣弄的……”

這粥底火鍋怎麽做本來就是教的，當然不是真想聽他們是怎麽熬粥的，只是遞出來一個臺階，釋放“合作”的信號罷了。

誰知道三寶是那麽實誠一孩子，罷了，心正的人日後用得也放心。

這時候，門上忽然通傳太子爺要過來用膳，鄭隆德便拉著蠢徒弟，連忙千恩萬謝地告退了。

程婉蘊聽著外頭的雨聲，心裏吐槽，別以為他不知道太子爺天天過問吃什麽，每回都裝得來的都巧，但只要一吃點什麽新鮮的，他沒吃過的，他準會過來，就跟那聞著味的貓似的。

瞧瞧，這麽大暴雨都攔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