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聽說嗎？可是一個外室在府外所出。”

“那又如何？”

“在外面長到九歲，才憑著塊玉佩厚著臉皮回來的，府里都說不是公爺的種，公爺能對有好臉嘛……”

余下的話聲風吹散了。

戚白商面不改，猶如未曾聽到，步伐輕緩地回了院中。

連翹也回來時，正瞧見們姑娘束著袖，揮著小藥鋤，在院外的東墻下給的藥草們松著土。

“姑娘！你手上的燙傷還沒好呢，這樣會磨起泡的！”連翹嚇了一跳，連忙跑過來阻止。

可惜沒搶到小藥鋤，被戚白商輕抬手腕，躲過去了，連翹小心回頭去看戚白商的神：“誰惹姑娘不悅啦？”

“沒有。”

戚白商語氣淡淡的，聽著和平日一樣疏懶，慢慢吞吞拍去角的浮土，杵著小藥鋤，問：“緋樓給答案了？”

“哪啊，府里說是謝侯爺來了，各門都有甲士值守，那架勢……嘶，我都沒敢出府。”

“那為何才回。”

“當然是有熱鬧可看了！”

“？”

見戚白商不解回眸，連翹眨了眨眼，嬉笑道：“正好，我講好玩的事給姑娘聽，姑娘心還能好些。”

戚白商尚疑。

蹲在旁的連翹已經拽著角，往邊挪近了些，附耳道：“二房的戚妍容，姑娘知道嗎？”

戚白商停頓了下，略微頷首。

豈止知道，從今日聽到的談話來看，不過是瑯園一面之緣，就被這位三妹記恨上了。日后遇見，怕是也難能消停。

“今日竟趁長公子帶著謝侯爺在府里參觀游園的時候，到他們必經之路的曲先亭，假裝偶遇，搔首弄姿地來了一曲《采薇》舞！”

連翹捂住眼睛，又又笑：“我當時正巧被府里其他人拉去同看，您沒見，三姑娘那輕歌曼舞后衫凌、香肩半的模樣……噫！”

“麼。”

“哎？”

連翹茫然地放下手，對上們姑娘單純好奇的眼神。頓了下，臉頰微紅地回憶：“的確的。”

戚白商點了點頭：“我也覺得。”

尤其是含淚蹙顰時。

謝清晏說得對，論勾引人裝可憐，比戚妍容差得不是一星半點。

“然后您猜怎麼著，”連翹憋不住笑，“謝侯爺竟讓隨從甲士了披帔，說什麼‘國公府清廉，裁見短，近日天涼，莫讓三姑娘了風寒’，甲士把披帔給送過去了！哈哈哈您沒見三姑娘當時那臉，哈哈哈哈哈……”

連翹得意忘形，笑得后仰坐進了泥地里，哎呦一聲。

那個狼狽又逗趣的模樣，終于戚白商眼底泛起點笑意：“尋谷草都被你坐歪了。”

扶起連翹，將歪倒的藥草扶起。

連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見一裳臟了，索半跪到土里，幫戚白商重新攏固藥草底的泥土。

主仆二人這般貓在墻，無人注意。

幾個過路的丫鬟從這東墻外的折廊下快步經過，一個催著一個：

“快，聽說謝侯爺快到觀瀾苑了。”

“京中的說書鋪子里都說定北侯清風霽月，端方淵懿，一派儒雅君子之風，也不知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京中百姓都如此說。”

“風翠，那日鎮北軍京你不是遠遠見過的，謝侯當真那般好看麼？”

“嗯……我覺著，定北侯就跟詩里說的一樣，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嘻嘻，我看你是思春了！”

“胡、胡說！就連安太傅都說，定北侯當得起明月清竹，風塵外！”

“……”

一群丫鬟嘰嘰喳喳，跟群鳥雀似的，沿著曲折游廊跑遠了。

連翹嘖嘖著起：“老夫人在護國寺祈福，大夫人去長公主府答謝未歸，這群丫頭，可算是放了山了。”

戚白商垂眸理著藥草葉：“安太傅對謝清晏當真那般盛贊麼。”

“那自然，就跟咱們國公爺似的，對旁人不茍言笑，一見著定北侯，褶子都要笑出滿臉了。”連翹拍了拍手上泥土，“他們吶，都不得謝侯爺立刻娶了他們家中姑娘，做府里的乘龍快婿！”

戚白商輕淡一嗤：“明月清竹，風塵外。”

“姑娘覺著他不像嗎？”連翹好奇問，“那日姑娘不是去了瑯園、見過謝侯，莫非他真人不是如此？”

“怎會，太像了。”

戚白商秉持著蹲勢，側了側，手里的小藥鋤抬起來，指向折廊盡頭，國公府北墻前的那片竹子：“看到了麼。”

“嗯？姑娘是說竹子？”

“是啊。”

戚白商懶懶垂下纏著白紗的手，小藥鋤抵住地，輕聲如曼歌：“世人皆以竹子喻君子，風清月朗，但他們并不知曉——竹子是這世上掠奪最為可怖的草植之一。”

“我隨老師游醫時，曾在岷州南地見過一種翠竹，雨后三日便能拔高一丈有余。而地底竹鞭更勝之。兩月林，茂茂如海，誰能想到那片竹林其實只是同一竹樹？”

“凡是竹林生長之地，幾乎不會有其他藥植生存。系藏于地底錯綜盤踞，極盡掠奪，蔓延無際。竹向上遮蔽日雨，竹向下獨占大地滋養。凡它所過之，寸草不生者常有。”

“——這，便是竹。”

戚白商拄著小藥鋤，懶慢垂著眼：“你問我謝清晏像不像？”

“姑娘…”

連翹忽然了聲，僵著起。

可惜專注扶正面前藥草的戚白商并未察覺，幽幽嘆聲：“依我看，這世上，就沒有比他更像竹子的人……”

話聲忽頓。

頭頂灑下的被一道投在上的長影遮蔽，燥熱涼意取而代之。

戚白商的心口莫名驚跳了下。

忽有種不太妙的預。

“……”

靜寂數息。

戚白商眼皮輕起一點點。

擴大的視野，一截山河暗紋掐雪青緞袍，隨廊下清風微拂，在前丈余外輕。

袍尾掐，這般奢靡，絕非戚世。

那只可能是一人了……

戚白商正思考要不要干脆裝暈的工夫，就聽到那道疏朗清沉的嗓音在廊下清風間清沉振響。

“莫非，也是我遮了日雨，才阻了此地芳華盛放？”

那人語氣儒雅清和，聽不出半點戲謔作弄，偏偏戚白商面頰緋紅如染——

有什麼比這更絕。

戚白商帶著赴死般的心起，向著前溫峻雅冠楚楚的定北侯，以及他后面微滯的戚世，緩緩作禮。

“…白商出言無狀，沖撞了貴客。”

輕咬牙，努力低著頸，“請謝侯恕罪。”

戚世也回過神，快步上前：“白商久居鄉野，言行無拘，絕非刻意折辱。”

話間，戚世回將戚白商護在了后。

謝清晏微微挑眉，視線在兩人間轉圜過，他似是有些無奈：“戚大人，我怎會與初見的閨閣姑娘計較？”

“……”

戚世一頓，自覺是有些莫名地反應過度，歉意退開了步：“是我失言。”

“白商姑娘，是麼。”

謝清晏輕側，流暢有力的肩腰線藏于那冠袍下，日釉過的眉眼也清雋熠熠，當真君子如玉世無雙。

他眼尾微垂，抬手還禮，玉

椿ྉ日ྉ

簪束冠下一笑如沐春風。

“琰之今日，教了。”

言罷，那人直，再未多看戚白商一眼。

他隨著戚世抬袖而回過去，跟著對方向游廊另一側的引領，竟再無一字一言的計較之意，便緩帶輕裘，冠楚楚地涉長廊而去。

戚白商：“……”

見鬼了？

這個是謝清晏的話，那之前戴著惡鬼面的又是哪一尊？

帶著種劫后余生般的慶幸，戚白商回，卻見連翹正捧著臉，對著早就沒人了的長廊紅著臉喃喃：“謝侯果然如傳聞里一般，儒雅端方，風霽月呀…”

戚白商：“……”

——

風拂過院墻竹林，日落下的影子漸漸藏進了闃寂下去的夜里。

戚白商今日提心吊膽了一整日，卻是虛驚一場。

直到謝清晏離府，這方小院里都沒來半點靜。

被忘得很是徹底。

以至于戚白商甚至自我懷疑，莫非在驪山與瑯園見到的戴著惡鬼面的那位，當真不是謝清晏？

抱著這樣的疑問，戚白商在燭火下翻著醫典，竟趴在桌上睡了過去。

直至一聲細響，將從短夢里驚醒。

戚白商驀地直起，眼前昏昧——桌上燭火不知何時熄滅了。

而聲響傳來的方向正是側間的書房。

戚白商臉微變，拿起燭臺，重燃燭火，快步朝側間的小書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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