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之的目在臉上停留的時間略長了些。

崔寶珠心里有些發。他看什麼呢？下意識地抬手了自己的臉頰。

再一看手指，上面沾染了墨痕。

臉上沾了墨！崔寶珠頓時鬧了個大紅臉，有些不好意思地對著李玄之憨憨一笑，連忙用袖子去，卻忘了袖口方才磨墨時也蹭到了一些，結果越反而暈開了一小片，像只小花貓。

窘迫得恨不得找個地鉆進去，卻又覺得對著這樣好看的人，出糗更難堪了。

目一轉，又落在了李玄之的袖口上，那塊淡淡的污漬和微微起的邊緣再次映眼簾。

“對了，”像是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急忙說道，“方才磨墨，不小心也濺了幾滴到李公子的袍上，都怪我笨手笨腳的。”指了指那污漬，“李公子若是不嫌棄，我讓文娘去找幾匹好些的料子來，給公子趕制幾換洗的常服吧？”

說著，便揚聲喚道：“文娘！”

一直守在廊下的文娘聞聲快步走了進來。

“姑娘有何吩咐？”

“你去庫房里，把我箱籠底下那幾匹素的云錦、還有那幾卷月白的杭綢都找出來，送到客院那邊去，請莊子上的繡娘盡快趕制幾合的袍出來。”

文娘雖有些詫異姑娘對這位萍水相逢的公子如此上心，但還是恭順地應下：“是，奴婢這就去辦。”

自始至終，坐在一旁默默喝茶的楊顯忠都沒有話，只是在崔寶珠吩咐文娘時，端著茶杯的手頓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異。

晚間時分，李玄之剛在客院自帶的小湯池里泡澡。

“主子。”是楊顯忠的聲音。

李玄之淡淡應了聲：“進來。”

楊顯忠推門而，手里卻捧著一大摞疊得整整齊齊的，從里到外，從常服到寢，一應俱全，料子都是極好的，也多是素雅的月白。

“主子，這是方才崔姑娘命人送來的，說是讓繡娘加急趕制的。”

楊顯忠將放在一旁的矮榻上。

“嗯，你退下吧。”

李玄之起，隨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件月白錦袍。

料子雖然比不上他平日里穿慣了的制貢品那般細，但也確實是民間難得一見的好料子，手溫涼細膩，澤和斂，顯然是用了心思挑選的上等杭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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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風雨驟歇，清晨時分，天大亮。

雨水洗刷過的庭院格外清新，潤的泥土氣息混雜著草木的清香，撲面而來。

客院之中，李玄之正在習劍。

他形拔，作舒展，劍隨走，隨心，雖未用力，招式間卻自有一凌厲飄逸的氣度。

劍鋒破開空氣，帶起細微的嗡鳴聲。

楊顯忠負手立在廊下，神恭謹。

崔寶珠臥病多日，又泡了幾日溫泉，用了那神奇的藥丸，上爽利了不。

在屋里實在悶得慌，便披了件外裳，在自家院子里隨意走，走著走著，便踱到了靠近客院的一矮墻邊。

墻不高，只及肩頭。

墻那邊約傳來破風之聲，心中好奇，悄悄踮起腳尖，著墻頭往客院里探看。

只見李玄之白勝雪，姿若松，手中長劍時而輕靈如燕，竟是說不出的瀟灑好看。

崔寶珠看得眼睛都直了，一時忘了形，忍不住拍著手掌，高聲好起來：“哇！好劍法！真是太厲害了！”

“這一劍刺出去，簡直是驚天地泣鬼神！”

“還有那步法！飄逸！靈！宛如‘凌波微步’，又似‘踏雪無痕’！”

平日看多了畫本子，詞匯量就是富。

一連串夸張至極、又有些牛頭不對馬的贊嘆。

正專心練劍的李玄之，冷不防被驚得手腕一抖。

他收劍定住形，臉上出一愕然，甚至耳都微微有些發燙。

廊下的楊顯忠先是一愣，再看到自家主子那難得一見的微窘神，實在忍不住，肩膀微微聳，強忍著才沒笑出聲來。

崔寶珠卻毫無所覺，依舊在墻頭上，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盯著李玄之，滿臉都是毫不掩飾的崇拜和驚嘆，里還在繼續：“哇！收劍的姿勢都這麼好看！真是風華絕代，舉世無雙啊！”

李玄之轉看向矮墻那邊，竟不知該如何回應崔寶珠那番天馬行空的贊。

他平生從未遇到過這樣的局面，以往面對臣子們或是朝中大員們的恭維，他總是置若罔聞，神不變。

可此刻，面對這個爬在墻頭上，眼睛亮得像星子一般的子，他竟有些手足無措。

“崔姑娘……”他清了清嗓子，“早起了？”

崔寶珠這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失態。

連忙從墻頭上跳下來，整理了一下略顯凌的，赧地應道：“早、早起了！”

“其實我也不懂什麼劍法的，就是覺得……覺得好看極了。”

說完這話，心里不暗暗想，若是換了趙文靖，只怕早就冷著臉斥責“不知所謂，毫無禮儀廉恥”了吧？

“崔姑娘謬贊了。”

“對了，李公子，楊公子，這幾日莊子上簡陋，招待不周，還二位見諒。”

“這雨雖然停了，但路上想必還是泥濘難行。我讓人備了輛輕便些的馬車，里面也放了些干糧點心和熱茶，聊表心意，二位路上小心。”

“多謝崔姑娘，這幾日叨擾了。”

楊顯忠在一旁連聲道謝：“崔姑娘太客氣了！此番多虧姑娘收留相助，我等激不盡，日后若有機會，定當報答。”

崔寶珠笑了笑：“舉手之勞，二位不必放在心上。在這里祝二位一路順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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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李玄之上了馬車，便發覺這馬車，簡直就像個布置巧的姑娘閨房。

車廂雖不大，卻著致舒適。

墊厚實，憑幾上放著一個溫著熱水的白瓷茶壺，旁邊的小碟里是幾樣細的糕點并幾樣時令鮮果。

靠著車壁的小幾上，還放著幾本書冊，供人解悶。

他隨手拿起一本，封皮是素雅的湖藍，《漱玉詞集注》。

翻開一看，紙張是上好的玉蟬紙，字跡清晰，旁邊還有朱筆批注，顯然是某個藏書大家的手抄珍本，可以說是孤本了。

楊顯忠也注意到了那本書，探頭看了一眼，低聲道：“這崔姑娘……怕是連這書的價值都不知道，就這麼隨手放在車里送人了。”

李玄之翻書頁，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既像嘲諷又似嘆：“蘇州王家，果然是潑天富貴。只可惜了，那王家娘子，竟嫁了崔仁貴那般無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