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的小冊子

雪後初霽，日微寒，天地間一片灼然亮。

賢妃的母親孟氏前幾日封誥命，領了恩旨進宮來看兒。

步輦了順貞門，雕金砌玉的皇宮大映眼簾，震撼之餘，孟氏心中連連慨，兒這一回是真真切切回來了。

這麽些年日夜勞，孟氏過得也不容易。

上面有個朝枚之年的婆婆要伺候湯水，丈夫又病孱弱，唯一了宮的兒還沒趕上好時候，被遣去了佛寺，兒子初出茅廬，又在場上人冷眼，眼看顧家沒了前程，孟氏這幾年來愁得兩鬢斑白。

賢妃回宮那日，皇帝特許其與家人團聚，那日母倆抱頭痛哭，泣不聲，寒暄的話還沒說幾句就要分離。

如今有了進宮的機會，孟氏格外珍惜。看著賢妃貌如昨日，雖失了些許年時的奕奕彩，可仍舊一副姱容修態，還是那個讓一直引以為豪的姑娘，眼眶一熱，又是淚盈滿面。

孟氏掩面拭淚，紅著眼道：“原以為今年過年咱們一家子能團聚，可如今延之又被派去了湖南，也不知他差事辦得如何了，你說老天爺怎麽這樣見不得咱們好！給點甜頭，再塞個黃連，也不嫌麻煩。”

賢妃拍了拍的手，聲笑道：“母親，這話不能給菩薩聽到，菩薩會怪罪的。”

孟氏喟嘆一聲，“我怨了這麽多年，菩薩該聽的都聽到了，幸而你有這造化，連帶著咱們顧家跟著一起沾，往後延之在朝堂也能揚眉吐氣，真是顧家祖上積了德的！只要日後不像你大伯和你姐姐——”

“母親。”

賢妃搖了搖頭，示意莫要往下說。

擡手給孟氏添了杯茶，道：“我總覺得大伯不是那樣的人，往後若得了時機，我會在陛下面前提一句舊案重審，若是大伯果真與靖王有所勾結，這罪過咱們認，可若是裏頭有貓膩，我一定會請陛下還大伯一個公道。”

孟氏知曉素來心善又堅定，可事態嚴重，也不得不正提醒：“自古以來哪個皇帝不痛恨權臣與藩王暗中勾結，你心中得權衡仔細了！事關重大，你剛回宮中沒幾日，無子就封了妃，歷朝歷代都沒有這樣的好事兒。如今多雙眼睛盯著，稍有不慎便是自掘墳墓啊。”

賢妃握著的手，頷首笑道：“我曉得，不會大意的。”

孟氏嘆了口氣，瞧了瞧上襖下平坦的小腹，又往跟前湊了湊，“陛下這些日子可有來？”

賢妃眼皮子一跳，一聽便知的心思，“母親，陛下是念我從前的恩惠，這才接我回宮，再沒有多餘的心思了，您想什麽呢？”

孟氏凝眉道：“這有什麽？你如今是他的嬪妃，可不是太妃，寵幸自己的妃子有什麽不能想的！從前的太康皇帝後宮中還有大五歲的貴妃，大十一歲的佳嬪，不都是寵得沒邊嘛！興許皇帝就好你這口。”

人人都這樣說，可只有賢妃心裏知道，就算陛下睡在邊，也僅僅是握住的手罷了，除此之外，再無逾越之舉。

他興許的確只將當做姐姐吧。

他上有種清冽的香，睡時也格外安靜，有時夢中驚醒時，邊有種空空的凄涼，可手腕總有一雙溫熱的手掌握著，也讓平靜許多。

恐怕都快要適應這種有一個人在陪伴邊寢的覺，和秋晴、青浦他們同一室的覺不大一樣。

不過，這兩日他未能來永寧宮，也不算惦念，差人往養心殿送了些“林間花”。

他喜歡這香，在哪裏休息都是一樣。

見不開竅，孟氏很是心急，“你如今的歲數，還是要早早懷上龍胎為好，越往後面就越是危險，你沒經歷過這些，娘總要提醒你的。”

沒想到母親催得這樣，賢妃心裏幽幽一嘆，若是說，陛下只拿當姐姐，從來未曾拿當自己的妃子，母親又要擔心了。

可不解釋，勢必要日日盯著把事辦了。

孟氏盯著，就盼著兒點個頭，若是有這份心，皇帝又那般寵于，興許明年就能懷上小皇子了。

看著孟氏心急火燎，賢妃只好先打馬虎眼：“我與陛下這樣相很好……一切都是水到渠的事，母親不必擔心。”

這話答得囫圇，孟氏顯然不太滿意：“娘也不想催你，這是這後宮三千佳麗，個個都是花模樣，你這子又不願爭，如今這送上門來的恩寵都不抓牢，往後陛下寵幸旁人，心裏就更沒你的位置了，孩子才是最大的保障。”

孟氏見面不改，想了想還是繼續道：“想想你姐姐，從前也是集萬千寵于一，可你大伯一旦失勢，還不是被天家無地打冷宮了此殘生，若能留下個皇子，哪怕是個公主，結局也許就會不一樣了。”

賢妃垂著眼喝茶，眸有些黯淡，直到外頭宮監來傳膳，兩人才岔開了話題。

年三十晚上大宴群臣，是大晉歷年來的規矩。

屆時各地藩王、番邦使臣皆會來朝進貢，王公大臣及後宮嬪妃皆會前往保和殿參加大宴。

天子是為彰顯天威，使節是為朝貢，群臣是為琴瑟食舉之樂，後宮嬪妃的目的就更簡單了，只為當日華彩霓裳，珠翠羅綺，在衆使節和臣工面前搶個風頭。

為這一場大宴，二十四衙門忙得焦頭爛額，東西六宮嬪妃住所的宮人更是腳不沾地。

尚監送到各宮的吉服沒有幾件不需拿回來二改，本是繡們兩個月前一一過來量裁的，可娘娘們個個是出了名的刁鑽。

胖了瘦了倒能理解，可還有的說高了矮了的，橫豎看旁人要改，自己就算是合，也得四找找茬挑挑刺，太好說話顯得沒面子。

只有永寧宮的賢妃娘娘教人省心。回宮尚不足一月，連大宴上的吉服都是匆匆趕制的。

尚監原本還擔心出什麽簍子，可那織金雲霞紋的大衫一上，再用領左右的紐襻固定好霞帔，端的是莊重典雅，明麗大氣，教闔宮上下都看直了眼。

使不放心，從頭到腳詢問一遍可要二改，賢妃只是笑著搖搖頭說“一切都好”，綠竹和青浦跟著道：“不用改，咱們娘娘穿什麽都！”

見喜也覺得賢妃娘娘好，在暖閣門口瞧得癡了，把手裏的活兒都忘得一幹二淨，秋晴正要訓斥，賢妃卻從銅鏡裏瞧見了。

“見喜，你過來。”

因著顧大人的事，見喜一直覺得沒臉見賢妃娘娘。

娘娘好不容易能和家人團聚，顧大人去一趟湖南，加上來去行程，說也得小半年才能回京。

雖不是的責任，可旁人只會認為沒伺候好廠督，該吹的耳旁風沒有吹好，攀了高枝就忘了自己的份。

賢妃坐到妝奩前，拉著輕聲道：“是顧大人對不住你，你沒有做錯任何事，知道嗎？”

見喜鼻子酸了酸，眼眶泛著紅，這子我見猶憐的模樣竟是惹笑了賢妃。

抿了抿，聲笑了笑道：“你只管照顧好自己的生活，不用替顧家說什麽、做什麽。顧大人還年輕，這個年紀坐上戶部侍郎已是有，這次出京對他來說也是一次歷練，不是什麽壞事。”

見喜點了點頭，說：“多謝娘娘！”

得了空鑽進廡房，見喜拿出自己小匣子裏的冊子，蘸了點墨開始練字。

“廠督又殺人了，好可怕好可怕，嗚嗚嗚。”

“廠督還不肯我對男人笑，我分明沒有笑呀，嗚嗚嗚。”

記得很清楚，那黑漢出言不敬後，便沒想再與他糾纏，說話都是沒好氣兒的。

笑了麽？好像只有剛到的時候笑了一下。

難不才到司禮監衙門的那檔口，老祖宗已經在窗戶裏頭盯著了？

頓時起了一的皮疙瘩。

老祖宗是豺狼轉世，那雙眼睛更如鷹眼般銳利，旁人是胳膊擰不過大，可在廠督面前只能是細細的小拇指。

罷了罷了。

十幾個字寫得橫七豎八，尤其是“廠督”二字，寫起來大得出奇，這倆字一寫完，其他的字都被到邊邊角角去了，磕磣吶。

不服氣，又將“梁寒”二字寫了一遍，

可這也不簡單，糾結著“梁”究竟多不多那兩點，糾結到最後，還是默默將兩點添了上去。

“粱。”

越看越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