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廠督升

聽到見喜在一旁笑，妙蕊便知心裏嘚瑟，于是了的鼻子佯裝怒道：“果真是個瘋丫頭，你就是看準不敢往秋晴姑姑那兒說，竟然幹出這麽荒唐的事！”

見喜出兩排牙，笑得渾發抖。

妙蕊道：“妙藕這個人向來欺怕，你剛回來就盯著你和綠竹兩個人欺負，過了今晚這事兒，怕是以後都不敢捉弄你了。”

見喜抱著的胳膊，難得松泛，不用像往常那般提心吊膽，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我只知道，誰對見喜好，見喜就對誰好，見喜對誰好，誰就會對咱們宮、對咱們娘娘好。”

妙蕊被繞得頭暈，側過來笑說，“看來廠督對你真不錯，剛回來那會，你似乎沒這麽大的膽，如今這什麽？背靠大山，腰桿子就了。”

見喜了鼻子，“是嗎？”

跟在廠督邊，這小板一輩子都不起來。

妙蕊被逗笑，瞧迷迷糊糊的樣子，忍不住打聽的心意：“那你喜歡那位老祖宗嗎？”

見喜怔忡了一瞬。

沒想好怎麽說，腦袋已經搖了起來，“我怎麽敢呢！”

怎麽樣才算喜歡呢？

從前看的話本裏，要麽就是牆頭馬上一見傾心，要麽就是歷經磨難終得圓滿，還有花魁娘從良嫁郎君，別人的喜歡都是甜甜的，跟廠督沾不上一點邊兒。

或許從前對未來還有些幻想，找個模樣好的，不愁銀子，又把寵在掌心，那得是多歡喜啊！

可如今呢，一見廠督就嚇得雙發、渾僵，天只能想著如何保命，旁的心思不敢生出一點。

下意識了脖子，老祖宗咬的牙印子還沒消，得虧白日裏用圍領遮嚴實了，否則定要教人笑話。

見喜熄了燈，躲在黑暗裏幽幽嘆息。

妙蕊好似被傳染，也跟著嘆了口氣，眉頭惘然，“督主疼你是好事兒，只可惜……那不齊全，就算有潑天的權勢也補不回來，這輩子都是憾，真是苦了你。”

這話妙藕們私底下也提過，大到前朝司禮監掌印、東廠提督，小到火房燒火的，給人擡轎的，出宮運送糞車的，在那都是一樣。

可見喜還沒想到那上面去，對男人的一切都很陌生。

才十五的人兒，竟在廟裏蹉跎了大半。

小時候沒人教，後來進了承恩寺，佛門清淨地，難不還讓看破紅塵的姑子們給啓蒙麽？

倒是往寺裏送菜的姑娘媳婦那偶爾傳過來兩本翻爛的話本子，別的太妃邊伺候的丫鬟看完了，才到喝口湯，打發打發時間。

年紀小，不該看的，旁人也不會主拿給看。

只是話本看得多了，難免有網之魚，皺皺的本子裏偶爾夾個碎紙片也是有的，奇奇怪怪的姿勢，異于子那一，也沒能提起的興致。

有時候看到小人兒臉上快要登仙的表，反倒是疑，真有這麽快活？

見喜垂下眼睫，低了聲音問道：“妙蕊姐姐，你說男人淨了，子真就像們說的那樣，一輩子苦不堪言了嗎？”

“誰會喜歡不齊全的人呢？”

妙蕊籲了口氣，複又睜開了眼，在肩頭拍了拍，低聲嘆道：“我朝皇帝仁慈，宮過了二十五歲便可選擇出宮嫁人或是繼續留在宮中，你瞧蘇錦現在是風，等過了年紀指不定就棄了銀作局掌印出宮去了，李公公若是真疼，也會放走的，日後就算嫁個窮苦書生，生兒育，也頂過跟著太監過一輩子。”

生兒育？

見喜撇了撇，怨聲載道：“我自小沒爹沒娘，進宮之前沒過上一天溫飽安生的日子，舅舅只說爹沒了，娘也跑了，我到如今都不曉得爹娘是誰，長什麽模樣。”

嘆了口氣，“從前我也想過，若是有一日爹娘回來找我，問我跟不跟他們走，我定然是不答應的！生了我又不養我，把我一個人扔在這世上孤孤單單算什麽？還不如當初不生算了，我另投別去，就算了回投了豬胎，那也能養出一膘……”

越說越離譜離譜，可妙蕊聽著卻只覺苦，這是過得多難，對人人豔羨的天倫之樂都嗤之以鼻。

妙蕊剛在心裏琢磨如何寬，見喜倏忽一笑，朝道：“姐姐，前兒我瞧見那錦衛指揮使了，果真咱們廠督幹爹，那他是不是也得喚我一聲幹娘呢？我白撿了個兒子呀。”

妙蕊驚了驚，沒想到才說起傷心事，又科打諢了。

“行行行，你若是想當娘，天底下不知多人排著隊呢！”

“那是，改日閣老們都搶著管我幹娘。”

兩人窩在被子裏笑，妙蕊也跟著一道胡說，煩惱都忘了個幹淨。

有時候這世上值得高興的事也環環相扣。

兩日後，皇帝頒布了一道聖旨，可謂是震驚了朝野後宮。

消息傳到永寧宮的時候，見喜還在偏殿著紅木架上的一只雄赳赳氣昂昂的金雀。

擡眸便見妙蕊和青浦喜笑開地進了門，開口便是賀喜。

見喜被們唬得一愣，“我除了名字裏有個喜，還有哪門子的喜？”

青浦被逗得眼睛都笑沒了，沒像平日那樣謹慎，直接道：“你家督主升了！陛下封了他做司禮監掌印，往後咱們要稱你一聲掌印夫人啦。”

見喜昏了頭，聽到“掌印”二字立刻想到了坤寧宮蘇錦家的那位，“那銀作局也是掌印，哪個大些？”

妙蕊笑說：“說你糊塗還真糊塗啊，司禮監是大第一署，二十四衙門裏的老大，銀作局掌印算什麽，得往後排呢。”

快樂都是比較出來的，聽妙蕊這麽一說，見喜心裏就爽快了！

晌午過後，沉沉的天籠罩在頭頂，呼嘯的北風吹得庭前一棵瘦杏樹搖搖折。

見喜跑到花房收拾好東西，出來的時候漫天的雪沫子紛紛簌簌地往下落，額前的碎發被風吹至一邊，發髻後的兩條細細的帶在風裏蹁躚起舞。

又下雪了。

廠督也回來了。

天兒忽然變得這樣冷，也不曉得廠督那個臭脾氣，會不會冷得生氣？

升了的人，氣怕是比從前還要大些。

屋外待得越久就越是冷，見喜一路小跑噠噠地進了頤華殿，屋裏的炭火燒得極暖和，整個人霎時回溫。

跑得累了，竟還發了一汗。

福順從外頭進來，凍得發紫，正要把熱乎的鎏金小手爐遞給，結果見夫人找來一沓子金花五箋，有一下沒一下地在耳邊搖著，臉頰泛著薄薄的紅，額頭掛著汗，垂下的幾綹烏隨風掀了掀。

好家夥。

這炭火誰燒的，瞧把夫人熱的。

見喜瞧見他進來，連忙招手喚他，自個兒耐不住心中歡喜，又向他打聽廠督升的事兒。

福順給端了茶點，躬在一旁解釋說：“從前只是提督東緝事廠，兼打理一些司禮監的事務替陛下分憂，如今督主是切切實實將批紅權握在自己手裏了，連魏國公也要禮讓三分。以往這東廠提督都是秉筆太監兼任，陛下卻直接封了掌印，可見是何等的重！”

他低了聲兒笑道：“如今督主到各地監察，那些封疆大吏、巡總督們都要尊稱一聲‘相’的。”

見喜被他說得渾熱沸騰，簡直忘乎所以。

直待慢慢冷靜下來才意識到，這事兒跟關系兒不大呀。

廠督原本就權勢滔天，如今只是更上一層樓罷了，這也改變不了懸崖上走鋼，隨時可能嗝屁的事實。

不過是個暖床的玩意兒，還真像自己臆想的那樣，了萬人之上的掌印夫人不？

地面上鋪了一層的銀白，似乎將殿門外照亮了些。

天尚早，還不是用晚膳的時辰，見喜夠著腦袋往外頭瞧，白花花的一片，歪著腦袋跟福順商量，“你說，我要不要主跟廠督賣個乖？”

雖封了掌印，見喜還是覺得喚廠督順口些，一時間也改不過來。

福順道：“督主兼數職，夫人喚一聲廠督也無妨。”

點了點頭，從福順手裏接過手爐，放在手裏掂量下，“前兒廠督送了我珍珠，我也該意思一下，今兒天冷，我把手爐送到衙門去給廠督暖暖手可好？”

福順眼前一亮，難得見夫人有這樣的悟，于是頷首笑道：“夫人有這份心自然是極好，督主定會高興的，只是……”

他側過臉了天，頓了頓道：“只是外頭天寒地凍的，衙門又隔得遠，若是凍壞了，奴才們可擔不起啊。”

見喜搖搖頭說不冷，“我上熱乎著吶，您瞧我，大寒天的都要扇扇子。”

福順頷首道：“奴才隨夫人一道去吧，天上飄著雪呢，奴才給您搭手撐把傘。”

“不用啦，您在殿備晚膳吧，我去去就回。”

見喜蹦蹦跶跶地往外跑，福順急急忙忙跟在後面，見又急沖沖折回來，“對了，司禮監衙門在哪呢？”

福順手給指了指方向，尚未說完，那藕的小襖已經一溜煙地跑沒了，在雪面上留下一串錯落有致的小腳印。

他不放心，還是找來桐油傘往衙門追過去。

見喜頭一回從頤華殿往司禮監衙門去，隔了兩座宮門，才知道廠督每晚從值房回來都走的那條道。

這馬屁拍得多好啊，廠督前腳才升了，後腳就地趕過來送東西，這菜戶娘子做得赤膽忠心。

好在天兒不好，這時辰甚有人出來，也沒人取笑。

甬道前後空的一片，隔著紛紛雪簾，幾乎一眼不到邊。

過了北安門一直往南，瞧了瞧頭頂匾額上的幾個耀武揚威的大字，便知是司禮監了，正，卻被一把橫過來的繡春刀擋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