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我擔心您
梁寒掀起眼皮著,紅燭影在他白皙的臉龐跳,幽暗眸底宛若金蛇舞。
“怎麽,咱家沒死,小見喜失嗎?”
“您這話從何說起?”見喜擡起頭,嚇得瞳孔驟,心跳如雷,“我……我擔心您呀。”
擔心?
謊話連篇。
梁寒冷嗤一聲,這世上人人都不得他死,有誰會真正擔心他。
懷安知道督主這些小傷是不會請太醫的,殿裏早就備了外傷藥和紗布,他從木格裏取出來,不聲地塞在了見喜手裏。
見喜怔了怔,這是讓來給廠督上藥的意思?
懷安不好意思地朝眨了眨眼,難不夫人不願意?
兩人對上視線後即刻錯開,見喜認命地隨梁寒在暖塌上坐下,揚起角道:“見喜來給廠督上藥吧。”
梁寒眉眼微垂,瞥見角扯出來的一點笑意,又有些不耐。
他的手背極白,也極幹淨,五指修長,指節分明,說是白玉雕刻而的也不過分,那一道霍開的刀口就像是白玉劃痕上點綴的朱砂,明亮得瘆人。
以往見喜在寺中磕磕,要麽就是留它自己好,稍微嚴重些就用山上的草藥往上胡抹一抹,這樣細的上藥法,還是頭一回。
傷口一半幹涸,還有一些新鮮的珠順著手背往下淌,垂在小指的指尖,將落不落的樣子。
見喜用幹淨的白紗布拭了傷口,雪白的錦帕登時染得鮮紅,手指抖了一下,把藥末灑在清理過後的傷口上,梁寒的手微不可察地了。
殿的燭火有些晃眼,見喜這迎流淚的病又犯了。
擡頭,一雙霧蒙蒙的眼睛著他,“廠督,這傷口好深,您疼不疼?”
這話問下去,見喜當然只看到他眼底的冰冷和疏離,甚至還有一譏誚。
也是,廠督怎麽會說疼呢?
梁寒懶懶地靠在梨木桌上,未傷的那只手扶著額頭,眸半闔,就這麽看著,隔了很久,忽然說:“疼。”
見喜微微一滯,一雙小鹿般的眼睛怯怯地忘了眨。
梁寒看著,似乎認真地牽了牽角:“疼得想殺人,怎麽辦呢?”
見喜:“……”
這老祖宗在跟他商量還是怎麽回事,見喜忽然後背一寒,不是想隨便找個人殺了洩憤吧!
見喜盯著自己手裏的藥,深覺自己就是在做無用功,無論怎麽費心討好,這老祖宗該怎樣還是怎麽樣。
抱怨歸抱怨,在老祖宗面前不能出半分,可該怎麽回答?
殺了我給祖宗您助興唄!
來來來,我這脖子您瞧得上麽?
您瞧得起我,您就朝這兒砍!您得砍高興了,否則我死得也不值當啊。
當然了,不會這麽說。
心下一思忖,便低下頭,檀口小心翼翼靠近他傷的地方,輕輕吹了吹,“呼……呼……廠督您別怕,見喜給您吹吹就不疼了啊,呼……呼……”
清涼細碎的風拂過手背的傷,輕微的涼意的確削減了一些疼痛,梁寒斜倚在榻上,眉目竟隨著這幾口氣舒展了開來。
懷安抹了把冷汗,被這一幕看傻了眼。
夫人可真有手段,懷安頭一回覺得督主大人有幾分人樣了。
見喜緩緩包紮好了傷口,用紗布打了一個歪歪斜斜的蝴蝶結。
“好啦。”
見喜理完傷口,瞧見福順端了一碗藥從外頭進來,竟也是徑直向走來。
福順著卑微地笑了笑,解釋說:“這是給督主調理傷寒的藥,即便子無大礙,太醫也囑咐了每五日喝一次。”
說完,把放藥碗的木托盤自然地擱在了見喜手裏。
???你什麽意思???
為什麽是我?
為什麽又是我??
福順知道每日給督主端這藥,都要經歷心的重重磋磨,良藥苦口,雖知道督主糾結到最後一定會喝下去,可勸的人卻實在難熬,生怕在這檔口了他的眉頭。
如今夫人來了,再大的風浪都不怕,夫人總能夠力挽狂瀾。
福順滿眼哀求地笑了笑,見喜就知道沒有好事,果然方才懶懶看著的廠督,一看到這藥碗送進來,眼睛就閉上了,很是安詳。
心裏痛苦糾結一番之後,見喜端著碗起坐到他邊,聲若蚊吶:“廠督,吃藥了。”
廠督當然不會睜眼說好,乖乖等著的小湯勺往裏送。
見喜舉著藥碗,手都舉累了。
心裏輕輕嘆一聲,無助地看著福順,福順眉眼睛都揪到了一,那表就像茅廁裏蹲了半天出不來的模樣。
頹然半晌,見喜側過頭開口問福順:“這藥能不能不吃呀?”
梁寒眉心一跳,長而的眼睫鋪在眼下,羽一般了。
福順為難道:“督主素來異于常人,一旦停藥,極有可能風寒侵,到時候再要調理就得費心了。”
難怪睡覺都要抱著,廠督子這不是簡簡單單的冷啊。
“這是病,得治。”
見喜一不留神兒,把心裏話給說出來了,話落慌忙捂了捂,側頭瞥見老祖宗緩緩睜開了眼,一雙眸幽幽看著,著詭異的沉冷。
見喜將藥碗擡高了些,聲音有點抖:“我是說,老祖宗這藥一定得吃。”
否則,哪有力氣殺人放火呢?
“吃了藥子才能好呀,見喜喂您好不好?”
杏眼眨了眨,泛著讓人心疼的淚花,這蠢丫頭慣會惺惺作態。
想了想,疑道:“您是不是怕苦呀?”
梁寒聽到這話臉驟然一沉,眸瞇起,嚇得一旁的福順狠狠了把汗,這大實話能說麽!督主大人臉上掛不住啊。
見喜忙改了口,機靈地笑了笑:“廠督當然不怕苦啦,這藥就得一口氣——”忽然把碗湊近懟到梁寒邊,趁人還未反應過來,一碗黑漆漆的湯藥咕嚕咕嚕給他往下灌。
辛辣又苦的藥味在齒間瘋狂蔓延開,要吐不能吐,喝到最後沉澱的藥堪比濃漿,惡寒至極,簡直難以!
偏偏這臭丫頭力氣極大,生生給他整碗灌下才罷了手。
喝完湯藥後,梁寒臉黑得像鍋底,額角青筋直跳,舌頭一恨不得把五髒六腑吐出來。
那臭丫頭接著又不知往他裏塞了個什麽東西,緩了一瞬,滿口的甘甜融化開來,終于將那藥的苦了下去。
“你好大的膽子!”
隨聲音“嘭”的一聲,黃花梨木的桌面被手掌拍出了一條裂。
這一回,滿屋子的人都嚇出了一汗,戰戰兢兢地隨著見喜“撲通”跪下。
見喜巍巍地伏在地上,蜷一小團,舌都在抖:“祖宗,這藥慢慢喝也是苦,一飲而盡也是苦,倒不如死個痛快!不是,我是說……倒不如一口悶了,苦得快,去得也快。”
梁寒俯下來扣住手腕,眼尾泛著不太正常的紅,手掌氣得直發抖,“你給咱家吃了什麽,說!”
見喜手腕被他攥得生疼,紅著眼道:“那是陛下賞的棗泥山藥糕。”
“好,好啊。”敢拿陛下來他了。
又倔強地補一句:“陛下說甜,才賞賜給見喜的!”
他眸中泛著狠冷厲,似有千條火龍在一瞬間掙枷鎖,又生生被他困在眼底的囚籠裏,他冷冷笑出聲,“這麽說,你倒沒有錯了?”
見喜疼得眼淚刷刷往下掉,幹脆破罐子破摔,委屈道:“廠督不肯吃藥,我便給您喂藥,您若是要罰見喜,見喜也只好認了,見喜……不能讓廠督生病呀。”
心中驟然一抖,如同扯斷的珠簾,一顆一顆落在心上。
梁寒盯著,眸仍舊幽沉如夜,可眼裏的猩紅慢慢消散開,仿佛撥雲見日,出黑曜般的亮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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