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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宦》 6、廠督的胭脂

6、廠督的胭脂

聖旨來得很快,見喜做夢也不會想到有朝一日能得陛下金口賜婚,嫁的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東廠老祖宗,雖說是個宦,可也是權勢滔天的宦,是太監裏的頭一把椅。

跟著聖旨一同來的,還有陛下的賞賜——紅木漆盤裏斤兩十足的金錠子,掂了掂,得有二十兩,旁邊還有一對致的玲瓏八寶簪。

見喜是個俗人,錢,也喜歡漂亮的首飾。

這些年點兒背,沒攢下什麽錢,直到賢妃娘娘宮的檔口,皇帝賞賜了闔宮上下,這種從承恩寺回來的老人才得了些好

深宮之中波譎雲詭,早前總想著要一邊茍著小命,一邊攢些錢財,日後出宮去也有個保障,至不會被人賣來賣去。到時候,還想找個心儀的男人嫁了,出不出息不重要,有一點容不得馬虎,得好看。日日對著一個長得好看的男人,這日子就爽快。

可眼下是不能夠了,上了老祖宗的床還指麽?這輩子怕是就困在這兒了。

只是才半日的功夫,永寧宮上下皆得了風聲,有的向賀喜,有的見了便繞路,私下裏嚼舌的都說是自薦枕席,剛回宮中就爬上了老祖宗的床。

說得難聽點,那就是沒臉沒皮。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什麽人的床都敢上,還不是被人掐著脖子當貓兒狗一樣折磨,我看還能蹦跶到什麽時候!”

“我還當佛門清淨地出來的都清心寡呢,沒想到跟個花蛾子似的這麽能撲棱。”

“你怎知在承恩寺中不是日日迎來送往,興許早就不幹淨了!我看昨兒就是故意撞上去的,引得老祖宗注意!可我瞧長得也沒有多啊,如今當真是飛上枝頭變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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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凰,呵,那位再大的權勢又如何?那也是個……”

“說這作甚!你不要命我還想要呢。”

……

幾個宮聚在一小聲議論,妙藕說得最難聽。

說到太監時中了好些人的心窩子,這宮裏不都找了對食,有的是尋個靠山,有的是要人,說到底就兩個命苦的在一起搭夥過日子,多有些,拿殘缺的那塊來說事就有些得罪人了。

尤其是私底下編排東廠提督,更是讓人恨不得那張

如今闔宮上下拿在梁寒手裏,有什麽風吹草進不去老祖宗的耳朵?說這話怕是嫌命長了。

最後一衆人被秋晴冷臉斥退:“手底的事做完了麽?誰再敢多言,當心絞了你們的舌頭!”這才四散開去。

見喜是哭無淚,才回宮裏就把自己攪進了危險的漩渦裏,平白了那些指指點點,還解釋不得,總不能將顧大人抖出去。

秋晴臉也不好,眼下泛著一點可怕的烏青,讓人而生畏。

見喜渾發憷,巍巍地問:“姑姑,我該怎麽辦呢?”

秋晴拎著進了下房,遞上一個白小藥瓶,語聲放低了些:“脖子上的傷,拿去。”

見喜出狐疑的表只知手心和膝蓋上腫脹,脖子上竟也有傷?

下意識擡手,立馬痛地“咝”了聲。

睡得太死,夜裏一閉眼就雷打不,被人掐著脖子差點去見了閻王都不知道。

秋晴嘆了口氣,小丫頭白的頸上掛了一圈青紫,約勾勒出手指的形狀,可自個兒還是一副傻愣愣的樣子,實在令人擔心,一種湧上心頭,秋晴緩了緩,上下打量一會道,“上可還有別的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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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喜忙搖搖頭說沒有,手臂和腰上的淤青橫豎不于人前,不知道便罷了,說出來平白讓姑姑擔心。

秋晴從未與梁寒涉過,出宮那年,宮裏還沒有這一號人,可這兩年他的名聲卻是極響,其狠辣手段雖未親經歷,可聽幾樁便讓人不寒而栗。

那位老祖宗的心思深,又有陛下蓋了印的賜婚,如今就是天爺來勸也挽回不了這樣的局面。

秋晴舌泛起苦意,當初人家把孩子手裏,過了這麽些年的安生日子,到底還是讓命懸于人手,不知是無能,還是造化弄人。

見喜眼,繼而聽到一聲長嘆,“那東廠督主不是好相與的人,可既然慈悲了這一回,便不會輕易要了你的命,何況如今還有陛下和娘娘的旨意,更不能輕易發落了你。”

見喜點頭不疊,乖巧道:“昨兒我睡的時候,廠督若是掌再用些力氣,我這頭就分家了,可見還是留了的。”

這話是在給自己鼓氣,也是寬秋晴。

秋晴又何嘗不知,下繁雜的心緒,警醒道:“別高興得太早,那位的脾氣晴不定,上一刻還言笑晏晏,說不準下一刻便掐上了你的命門,橫豎皇上倚重他,閣首輔都不放在眼裏,你一個小小的宮,興許在他眼裏連個玩意兒都算不上,哪天不高興了,你也就不聲不響地沒了,陛下那邊找個由頭還不容易麽?”

見喜眼皮子拉下來,甕聲甕氣地發誓:“知道了姑姑,往後我把腦袋提在腰帶上過,廠督我往東我絕不往西,廠督讓我躺著我絕不站著,橫豎什麽都聽他的,手還不打笑臉人呢!再狠心的主子也舍不得殺搖尾乞憐的狗兒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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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晴知道是個惜命的,哄人很有一套,那雙霧蒙蒙的杏眼像林子裏驚的小鹿,線下流出淡淡的水漾澤,竟勾勒出幾分楚楚人的態來。

“出了意外別自己扛,千萬記著尋個機會回來求賢妃娘娘開恩,知道麽?”

見喜趕忙點頭。

別的沒什麽再,興許那位老祖宗就看上了這份天真憨傻,這才多出與旁人的幾分不同來。

秋晴掀了簾子出去,見喜見房裏沒了人,便大咧咧地翻起面兒,指尖挖了一塊藥膏往腰上抹,才了一下,“呼啦”一聲,簾外進來個人。

楊柳小細腰上一塊醒目的青紫進眼睛裏,妙蕊看得眼發直,喊了句天爺便急匆匆地上來,“這腰上也是那位老祖宗掐的?”

見喜見瞞不住,只好點了點頭,坦言道:“昨兒我沒出息,上了床鋪就睡下了,發生了什麽我自己也不曉得。”

妙蕊手彈腦門兒,小丫頭“呀”了聲立即歪頭捂好,“別敲,再敲該沒了!”

“早就同你說別去招惹廠衛,你倒好,直接吊了個最大的回來,這東緝事廠督主夫人當得怎麽樣,滋味如何?”

見喜疲乏地垂下頭,灰溜溜道:“妙蕊姐姐,你可別笑話我了。”

這幾日相下來,妙蕊知道沒什麽心眼,不是為了攀權富貴連小命都不要的人,其中的彎彎繞繞不便多問,這福氣也不是落在誰上都能消得起的,稍不留神腦袋就搬家了。

早知道太監上有缺,自己過得不好就折磨旁人,瞧這丫頭脖子上的傷,真是可憐見兒的,妙蕊心裏默默嘆了口氣。

接過見喜手中的瓷瓶兒,給脖子上抹了抹,又順著腰肢的凹陷慢慢塗上去。

手中作疏忽一頓,妙蕊跟著怔愣了下,這丫頭的段竟有幾分窈窕人,指尖膩如鵝脂,得人心難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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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蕊不擡眼,又覷見眼周那圈暈染開的胭脂,忍不住問:“誰給你上的妝,這胭脂怪好看的。”

見喜怔愣了一下,胭脂?哪來的胭脂。

抄起春凳上置放的銅鏡瞧了瞧,一時心中大震,昨兒沒人給梳妝呀!眼尾眉梢這一抹紅從哪來的!

心道顧大人明白的斤兩,也曉得畫虎不反類犬的道理,這世上人太多,從北直隸排到南直隸都不夠用的,哪裏得到來獻

何況手心和膝蓋都掛了彩,再怎麽打扮也天仙,廊下跪著的時候什麽樣,在老祖宗金尊玉貴的紅木床上就是什麽樣,誰能上妝呢。

忽然一個激靈,腦中轟隆炸開一個響雷,難不是、是老祖宗?

腦海中浮現出那張似笑非笑,顛倒衆生的臉,見喜瞬間覺渾的骨頭涼颼颼的。

小指往那“胭脂”上蹭了蹭,沾了一點赤在鼻尖一聞,果然,一子淡淡的腥味兒沖進五髒六腑。

廠督這喜好,還真是……特別的。

實在難以想象,老祖宗是抱著怎樣的心,蘸著珠在臉上塗塗畫畫,勾抹出一副怎麽折騰也搶救不了的容

……

有了廠督對食這層份在,永寧宮給安排的差事減了大半,申時過後,見喜就開始閑得發慌了。

按道理說,給人當了對食,白日裏還是照常在永寧宮伺候,夜裏卻是要像尋常夫妻那樣睡在一個床的,無非比尋常宮多一條,得一對一地伺候那位高高在上的老祖宗,起居飲食方方面面都得門兒清。

廠督忙得很,直接免了大婚儀式,差了手底下一個司房太監來,說一切準備妥當了,請今晚便過去安置。

見喜只得乖乖聽話,昨日的魯莽讓吃了教訓,床上的糊塗又把老祖宗徹底得罪了,今兒不是房花燭夜,反倒是負荊請罪日。

好生收拾幾下,用娘娘賞賜的澡豆洗幹淨了子,換了一朱紅繡團花的襖子,天還沒黑就小心翼翼地進了頤華殿,趕在老祖宗回來之前在門邊乖乖跪好了,等著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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