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澤修說完這話后，卻不見人有什麼反應。

小姑娘呆呆站在對面，本來欺霜賽雪的臉蛋被凍得紅撲撲，更顯憐。

一雙亮晶晶的眼眸正在直勾勾地盯著桌案上的糯米涼糕。

李澤修忽而覺得有些好笑。

他松開手中的暖爐，出那只戴著嵌珊瑚松石戒指，極為矜貴的手，端起盛有糯米涼糕的白瓷碟子在李潯蕪面前晃了晃，輕笑道:

“想不想吃？把你懷里揣著的那個東西拿出來給孤看看，孤就給你吃。”

李潯蕪這才回過神來，怔愣地同這位尊貴太子殿下對上視線。

燈火通明的亭臺下，年輕的太子殿下角微勾，雖眉眼含笑，卻依舊有不怒自威的氣勢。

可他說出來的話，卻像是在逗弄一條小狗。

對，沒錯。就是在逗弄一條狗。

沈貴妃平時對待宮里養的那只狗，言談舉止就是這個態度。

李潯蕪瞬間有些生氣。

此刻雖然又冷又，可骨子那點不知從何而生的自尊與矜傲卻在折磨著。

君子不食嗟來之食，這是在《禮記》中讀到過的。

李潯蕪雖然被欺負的沒法再去宮學，可是那些圣賢書，卻一直都在認真讀。

此刻的自尊心一起來，往日所有的忍求全皆都被拋在了腦后。

李潯蕪抱著懷里的布老虎，后退幾步，十分警戒地看向那個正在拿米糕自己的人。

李澤修見不為所，放下米糕后，又饒有興致地看了兩眼，只覺得小姑娘氣鼓鼓的樣子也很好看。

沒有太子的發話，李潯蕪不敢貿然地扭頭就走。

于是數九寒天里，兩人就這麼大眼瞪小眼地僵持著。

李澤修本是男子，又常年習武修，兼之披狐氅、手握暖爐，所以毫不覺得寒冷。

可李潯蕪只穿著半舊的夾襖，披著單薄的披風，著肚子站在亭中的風口。

寒風一吹，不瑟瑟發抖。

李澤修又再次看了兩眼，仰頭飲下杯盞中早已經不熱的酒，搖手喚道:

“你冷不冷？要不要過來？”

李潯蕪不語，只著凍僵的子看他。

這位太子殿下雖素日冷漠，不似安王那般會找的麻煩，也不像李潯芷李潯荔兩個那樣喜歡仗勢欺人。

可保不齊也突然起了作弄之心，想要戲耍取樂。

看來今日真不該出來的，果然，只要一出來，就沒有好事。

李澤修看著眼前倔強的小姑娘，心里忽然升起了一陣異樣的覺。

父皇專寵后妃，無心朝政，他代理政務這些年，最不喜歡的，就是那些不聽話的人。

宮中人人皆知他的脾，便是那最盛氣凌人的安王李澤仲，也不敢當面忤逆他。

這小姑娘，雖然外表看上去弱弱的，子卻有幾分剛，反差之下，倒更讓人覺得可。

端貞端貞，如此而言，倒也還算得配的上這個封號。

李澤修愈發起了心思，板起面容，故作冷肅道:

“孤只說最后一次，過來！”

這架勢一出，莫說是丁點大的小姑娘，便是那些年近不的太子屬，也要被震嚇得唯唯諾諾。

果然，李潯蕪被他這一嗓子給嚇得不輕，垂下腦袋僵半晌，才輕抖著子走了過去。

嘖，看上去犟得不行，居然也會審時度勢。

李澤修滿意一笑。

待李潯蕪走近后，他眼疾手快，一把扯出了懷里的東西，又把自己的手爐塞了進去。

而后才細細再研究那東西。

李潯蕪卻如同捧了個燙手山芋，慌忙將那鎏金手爐放到了桌案上，而后求饒道:

“太子殿下，那不過是個不值錢的玩，請您把它還給我吧。”

李澤修將那所謂玩對著亭上懸掛的燈盞照了照，方才發現是只制的布老虎。

布料，針腳細，老虎肚子上還用紅線繡了個“挽”字。

可從那些斑駁的補丁中來看，顯然已經有了年頭。

他嘖了一聲，隨后嘆道:

“嘖，原來你會說話，不聲不響的，孤險些以為你是個啞。”

說著，又笑道:

“你都多大了，怎麼還玩這個？”

再然后，又指著那幾道較深的印子問道:

“你看看，這些又是什麼，該不會是你的涎水吧？”

總是聽不見回答，李澤修才低下頭看，卻忽然發現，李潯蕪默不作聲地垂著頭，小小的肩膀還一抖一抖的，原來是在落淚。

李澤修頭一次見到像這麼大的孩子哭泣，居然是沒有一點兒聲音的。

他的那些皇妹，但凡了一丁點委屈，哪一個又不是在皇帝和自家母妃面前哭的嚎天地，要死要活的。

作天作地，真是令人生厭。

對比之下，李潯蕪安靜的哭泣，反而更加惹人憐惜。

于是，太子殿下面對這樣的哭泣，罕見地有些手足無措。

他將布老虎飛快塞回李潯蕪的懷中，連同那個手爐一同塞進的懷里，而后清了清嗓子，若無其事道:

“跟著你的那些人呢，都去了哪里？怎麼讓你一個人穿的這麼單薄就往外面跑？”

李潯蕪不說話，只搖了搖頭，眼淚開始吧嗒吧嗒地掉落在布老虎和手爐上。

那落在炭火上的淚水將銀碳給激的呲啦呲拉響，落在布老虎上的淚水卻無聲無息，只洇染下點滴深痕。

看來那些印跡并不是什麼涎水，而是淚水。

李澤修心想。

他雖不問后宮事，卻也聽說過文家的孤在宮中境艱難。

父皇獨寵沈貴妃，每日除卻去的宮殿過夜以外，就是自己待在長生殿里空對那張子畫像。

母后自從被沈貴妃奪去掌理后宮的權力后，也終日不問閑事，只一心要給他尋覓出高貴的太子妃，總想拉攏些有勢力的世家宦。

文家也早就死絕了人。

看來，這個孤兒就沒人管。

李澤修有些煩躁的了下，手拉了拉李潯蕪的袖，說道:

“你別哭了，孤不過是看了一下你的件，并沒有怎麼樣你。”

語氣已然有了好幾分的和。

皇嗣之中，除卻早夭的那些，便只有李澤修年長，又為中宮所出，一出生便被立為東宮太子。

他一向冷肅，對待那些皇弟皇妹，向來多是嚴厲管教，可從來沒像今日這般有耐心。

誰知李潯蕪卻不領他的。

許是很久沒被人哄過的緣故，聽了這麼一句不咸不淡的話，竟然哭的更兇。

李澤修看著稀里嘩啦的掉淚，卻始終沒有拿出一方手帕，都用自己的袖去抹。

本就半新不舊的裳袖口被弄得更加埋汰。

太子素來潔，不僅是對自己，便是邊侍奉的宮太監們也需冠整潔。

他不了眼前場景，只能掏出自己的手帕，作生疏的去給李潯蕪那些鼻涕眼淚。

淡淡的龍鱗香拂過鼻尖，李潯蕪漸漸止住眼淚，抬起頭錯愕地看向給自己淚的太子殿下。

李澤修看著小姑娘臉上被出的輕微紅痕，暗想這可真是輕薄，一就紅了。

他咳嗽了一下，扔掉了那塊用過的帕子，了李潯蕪的發頂，拿起一塊米糕給。

誰知李潯蕪還是不肯接。

李澤修便以為是在害怕自己，自他記事以來，他的那些皇弟皇妹們，一概都害怕與他相，恨不得躲他越遠越好。

可能自己待在這里，心里面不自在吧。

于是太子殿下便放下米糕，地起打算離開。

孰料卻被人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