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澤修說罷，松開了自己的手，撤下床榻后退幾步，居高臨下地看著李潯蕪的眼睛。

他狹長的眉眼是那麼的干凈徹，坦得連一霾也無，毫不像是正在干那威人的勾當。

果然，只有真正的權勢滔天，才能干什麼都理直氣壯。

李潯蕪想到尚在詔獄之中的陸卿時，心頭一陣刺痛，低下頭囁嚅道:

“不，不的……”

李澤修眼神微寒，反問道:

“為何不？難道說…你還舍不得他嗎？”

李潯蕪無力地用兩條胳膊支在床榻上，疲憊地閉了閉眼，輕聲道:

“臣妹進宮這些時日，想必外面已經有了不閑話。若是…再在此時和離，難免更加讓人議論紛紛。”

“陛下如今剛剛登基，尚且有國孝家孝兩重，這些對臣妹來說事小，影響陛下賢孝之名，才是真的該死。”

李澤修默然半晌，回答道:

“你知道朕從不在乎這些虛名，說到底，這些不過都是借口罷了。”

“你既不肯和離，又要朕將人外放，心底里打的什麼主意朕難道還不知道嗎？”

“不過是在等朕放松警惕，好有朝一日逃出宮去，天涯海角同那姓陸的雙宿雙飛，可你有沒有想過，朕會怎麼樣？”

“李潯蕪，你從前分明答應過朕，要陪朕一輩子的啊。”

皇帝句句人，語氣里暗含要挾，卻又擺出一副害者的模樣。

他總是這樣兼施，用盡手段來迫李潯蕪不得不屈從于他的意志。

這些年來，一直都是如此。

李潯蕪抬起頭，對上他那一雙黑如點漆的眼睛，苦笑道:

“既如此說，臣妹到底怎麼做，陛下才會滿意。”

李澤修果然滿意地笑著瞇了瞇眼，道：

“蕪兒既然說現在和離不是時候，那朕就再等等。再過幾日后，大理寺歸了案，朕擬一道旨意將其外放房陵。待到半年之后，等風聲過去，你們二人再行和離。”

“只是在此期間，你哪里也不許去，只能待在京城。”

李澤修說罷頓了頓，俯下去，在耳邊用氣聲說道:

“蕪兒覺得這樣好不好？”

熱的吐息侵耳孔，李潯蕪只覺得連脊背上的寒都炸起來了。

實在是畏懼皇帝的親近，本能之下就想躲。

可殘存的理智卻抑住了這點逃離之念，李潯蕪索閉上了眼，抿了抿，道:

“好。就依陛下說得來。”

話音剛落，就聽李澤修略帶歡快地笑了一聲，坐上床榻把擁懷中，輕輕扣住的下，拇指按上那兩片沒什麼的，輕輕挲弄著，

“早如此說，也不至于平白這麼大一個圈子，要死要活的，說了那麼多的傻話，看來還是不夠乖。”

李潯蕪蹙眉，突然用力地別開頭想要掙開皇帝的桎梏，可惜力氣不及，又被著下扳回來。

李澤修橫了一條手臂環在的纖細腰上，華貴冷冽的龍涎香將整個人都包裹起來，冷笑道:

“瞧瞧，又沉不住氣了。自從嫁了人，自以為擺了朕，真的是一點耐心也沒了，李潯蕪，你別忘了，當初，可是你先找上朕的……”

說罷，他對外厲聲喚了句:

“把東西端進來——”

話音一落，張寬便埋著頭，提著一個食盒進了殿，與簾帷外將食盒放下，后又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李澤修松開手，站起去拿那食盒，將里面的碟子端在床榻前的小案上，輕笑道:

“蕪兒病了這些天，喝藥怕是喝煩了，那些滋補之也是沒滋沒味，還不如吃這些來換換口味。”

李潯蕪定睛一看，白瓷碟子里，盛著幾塊糯米涼糕。

眼瞳一，瞬間有些如鯁在。

看著那幾塊涼糕，陳年往事不浮現在腦海里。

六年之前，只有十一歲，除了重大年節以外，幾乎不敢踏出思芳殿一步，就連宮學也不愿意去。

因為只要邁出殿門，李潯芷和李潯荔兩個公主便都會湊上前來欺負。

們倆個是寵妃所出，一母同胞，自在宮里面千萬寵長大，驕矜傲慢，最喜歡以作弄人為樂趣。

李潯蕪在宮里面無依無靠，先帝不過偶爾想起來時問上那麼一句，其余時間一概不管。先帝不在意的人，皇后自然也不會在意。宮里人最是拜高踩低，自然也從對輕賤起來。

如此一來，李潯蕪自就然了那兩姐妹主要的欺負對象。

們欺負的手段簡直是又低劣又高明，或往的上投土石泥，或把推下湖，或撕毀的書畫，或剪爛的。

每次把折騰的病了又病，又盡量不在的上留下任何痕跡。

末了，再用言語辱罵欺凌一番，威脅不許去告訴先帝，否則下回會怎樣怎樣。

其實他們不說，李潯蕪也不會去告狀的，一是沒有證據，二是沈貴妃圣眷正濃，當時整個后宮都被掌管著。

就算是皇后，也得時常看的。

李潯蕪在沈貴妃面前，更是得時刻小心翼翼、恭恭敬敬。

饒是這麼著，的吃穿用度也常常被宮人克扣，其中，自然也不了沈貴妃的授意。

李潯蕪就這麼委委屈屈、窩窩囊囊的在宮里過了十一年，直到那日遇見李澤修。

那日是上元佳節，先帝擺了家宴，闔宮上下都聚在一起慶賀。

李潯蕪謊稱自己子不適，躲在思芳殿不愿出來。

宮里人向來敷衍思芳殿，那日更是整整一日都沒有人給來送膳食。

偏偏一向服侍的丹桂染了水痘，被移到了別。

李潯蕪的教養嬤嬤也不知去哪吃酒，整個思芳殿冷冷清清，尋不見一個服侍的宮人。

其實一天倒也沒什麼，只是宮里面被熄了炭火，燈燭也用盡了。

空曠的宮室里面又黑又冷，再添上加，年的李潯蕪聽著窗外冷肅的北風，心里總覺得會有東西突然撲出來，把全部吞噬掉。

抬起頭，過窗戶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圓若銀盤，別的宮殿廊檐下，有著上元佳節高掛而起的各宮燈，外面似乎要更加亮堂些。

戌初時分，各宮的妃嬪同皇子公主們都在大殿歡聚宴飲，就連各宮宮人都圍堆聚著，此時稍稍走出去氣，想必并不會有人發現。

于是抱著這種心思，李潯蕪披上那件舊斗篷，把床榻上的破爛的布老虎兜在懷里，將殿門推開了一小道隙，悄悄邁了出去。

與料想的不錯，外面果然比殿要亮堂，只是李潯蕪還沒走幾步，天上就開始飄下了細細的雪花。

李潯蕪呆呆仰頭看著那些雪花，紛紛揚揚的，落在明艷貴氣的宮燈上，又消融不見。

一路抬頭看燈，一路沿著高掛的宮燈小跑，不自覺就跑到了湖邊的小亭前。

李潯蕪七歲時就是被人作弄著從這地方推進湖里的，從此便對這個地方充滿了畏懼。

待緩過神來的時候，才驀然發現亭子里面坐著人，待看清那人是誰后，倒一口涼氣，后退一步，轉就想要跑。

卻聽得一聲冷冽的男聲傳來。

“站住！”

李潯蕪打了一個寒，停住腳步，慢慢轉過去。

李澤修正站起，揚著手示意過去。

那是李潯蕪第一次，近距離地接這個傳說中的太子殿下。

認出了李澤修的份，自然不敢違背太子的命令，行過禮后，就垂著腦袋默默走了過去。

走至近，才敢瞧了一眼，卻見太子穿著一銷金蟒紋團云直裰，外罩著白狐披風，頭發上的頂戴前后俱有白珠九旒，若披煙霧，如對珠玉，整個人都恍若神仙一般。

這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好看的人。

可是對于年的李潯蕪來說，什麼好看與否，通通是次要的，首先在看來，這個人他一定不冷，而且不。

太子施然回坐于凳上，淡淡地看了一眼站在跟前的小姑娘。

而李潯蕪，卻只盯著他前桌案上擺著的那碟子米糕，和那冒著熱氣的杯盞。

李澤修又看了一會兒，開口問道:

“你懷里抱著的是什麼？拿出來給孤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