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炎夏

利落的四個字，沒有任何贅述。桑暮愣了下，擡頭看向後視鏡。

鏡子裏的人雙眼平視前方，瞳孔很黑，看不出什麽緒。

不過片刻，他又補了句話，“巾幹淨的，沒人用過。”

男人的尾音落下，最先有反應的不是桑暮，而是坐在副駕駛的彭焰。

他裏正咬了個包子，聲音含含糊糊的，勉強能聽清楚說了些什麽，“邢哥，你這心偏的也太厲害了，怎麽就不知道給我那塊兒幹淨巾，我也淋了。”

“你皮糙厚的淋一下會掉塊？”

彭焰一口包子差點噎在嚨裏，猛灌了兩口豆漿，順就嗆，“我皮糙厚，怎麽，人家細皮你知道啊。”

一句話，讓邢舟的眉頭一鎖，“彭焰。”

聲音冷沉，警告的以為頗濃。

經他這一提醒，彭焰才意識到這不是他們私下說諢話，人姑娘可還在後排坐著呢。

彭焰三兩下把口中的食咽下去，“開玩笑開玩笑。”他轉過，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啊，我這沒個把門兒的，你別介意。”

聞言，桑暮愣了下，其實是驚訝于邢舟的細心。

“沒關系。”桑暮用巾把上沾了水的地方幹淨，“這個巾我洗了後再還你。”

邢舟沒再說什麽，只淡淡應了聲嗯。

小區門口那條必經之路果然被淹了，水沒有及時排幹淨，水深的地方能沒過腳。上面漂著被打下來的樹枝落葉，像條小河。

彭焰是個自來，邊吃早點邊和桑暮聊天，話匣子就沒停過。

期間邢舟一直沒開口，最多是在出小區門的時候提醒彭焰要系安全帶。

“桑…桑暮是吧。”彭焰小半個子轉到後面，“你吃早飯了嗎？沒吃的話我這兒還多著呢，吃點兒吃點兒。”

說著，他便要把手中的燒麥遞過去。

桑暮連忙擺手，“不用不用，我吃過了。”

昨天半夜失眠，早上著急忙慌起床出門，桑暮才沒那個給自己做早飯的時間。

自從彭焰開始翻袋子，桑暮就聞到了那面食的香氣，夾雜著豆漿的淡淡甜香，很難不讓腸轆轆。肚子裏空的很，要不是彭焰說話的音量大，或許都能聽到桑暮肚子的聲音。

不過眼下的況，也并不好意思承認這個事實再順理章接過早餐。

于是，便只能扯個謊，還好彭焰沒有再多問。

謊話說出口，桑暮有些心虛地瞄了眼後視鏡。鏡子裏的人專心開車，看樣子并不關心他們的話題。莫名的，桑暮松了口氣。

“合著你還沒大學畢業啊。”彭焰把最後一口豆漿喝完，紙杯扔進塑料袋裏，“難怪呢，看著這麽小。”

彭焰話音頓住，看了眼側開車的邢舟，眉尾一挑，“畢業生初社會多不容易啊，辛辛苦苦出來租房，結果對面住這麽一混球，你爸媽知道了得多不放心。”

這話上趕著討打，彭焰還故意上下看了眼邢舟，跟人掃描儀似的。

滿臉就寫著幾個大字：這人不靠譜。

彭焰憋著笑，想著他啞了一路，聽到這話該是個什麽反應，然而結果卻和他預想中的大相徑庭。

擱往常，邢舟指不定要宰他個十來八遍的。然而這次，邢舟的神卻始終沒什麽大的起伏，甚至在彭焰說完後，邊揚起了一個淺淺的弧度。

邢舟點了點頭，順著彭焰的話，淡聲道：“是不放心，該搬走。”

一句話不足十個字，卻輕易讓彭焰活躍起來的氛圍冷了下去。

桑暮愣了下，有些不自然地低下頭，此刻的窘迫讓有些局促，甚至沒法像之前那樣直接對他的話表示不滿和抗拒。

傘面，還在滴滴答答地淋水，著桑暮的子洇了一整片。

邢舟無意識地掀起眼皮朝後視鏡看了眼，只能看見那個圓圓的頭頂，小蘑菇有點發蔫兒。

打方向盤的手指前後用力磨蹭了下，邢舟沒再說什麽了。

倒是彭焰，反應始終高漲。他瞪著眼睛掃了邢舟一眼，似是對他的行徑頗看不上，“邢哥，你這半拉房東可忒不地道了，趕我也就算了，怎麽人正經租客也照趕不誤啊！”

這話說得巧，桑暮想到昨晚在樓梯間看到他們二人的樣子，難不這倆人住一起嗎？

那前一天來找邢舟的姑娘呢？

人關系有點複雜，桑暮暫時掰扯不清。

邢舟沒理彭焰，今天他的緒好像格外穩定，怎麽招都沒事兒。

坐在後排的桑暮安安靜靜著車門邊，對邢舟的話努力充耳不聞。然而空間就這麽不大點兒，那些字眼多多還是落進了桑暮的耳朵裏。

手指默默蜷起來，桑暮整個人像在前排座椅後似的，呼吸聲淺，不注意的話，或許本發現不了後排還有個人。

也就這為數不多的幾次集，話題永遠這麽單一。

除了搬家，還是搬家。

桑暮算是明白了，關于讓離開江槐小區這件事，邢舟是鐵了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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叢島新品活宣傳期的正式開始，讓桑暮這個實習生也忙的焦頭爛額，還要時不時被領導安排到各添磚加瓦，工作件必須隨時保持在線狀態，隨傳隨到。

雙都沒歇著，周一更是事多。

就連在地鐵上打盹兒的時間都要用來構思推文的排版發布，一稿打回來十多遍，還要不停地産出新創意，提出更加新穎獨特的文案思路。

開會的頻率也直線上升，在周會的基礎上變本加厲，工作時間被大大。

被葉檸提著進會議室的時候，桑暮還在焦慮沒有趕完上一個ddl。心不在焉的後果就是，被領導當場抓包。

桑暮所在的部門組別組長朱長柯，是個只比大兩歲的男。

該他管的他管，不該他管的他還想管，主打一個雨均沾。

不知道是不是全天下領導都有一樣的病，把工作說得和吃飯一樣簡單。

桑暮早上淋了雨，公司還開了空調，一整天下來，腦子暈乎乎的。

在朱長柯提問桑暮最近工作存在的問題時，很功地卡了殼。于是，火苗便由工作總結，蔓延到了對桑暮工作效率的批判上。

再到後來，朱長柯理想中的藍海已經承包了整個小組未來三個月的大餅。

看不到餅是你們目不長遠，吃不到餅是你們還不夠努力。

長達一個小時的靈魂灌輸讓桑暮疲力盡，出會議室的時候還有些神渙散。甚至于在茶水間上方斯延，都沒徹底回過神來。

“桑暮。”方斯延住，手開玩笑似地在面前揮了揮，“想什麽呢這麽出神？”

聽到悉的嗓音，桑暮才忽而轉頭，看到零食櫃旁邊的方斯延，“沒什麽，就是走神了。”

“你怎麽了，看起來臉不太好。”

“我沒事，就是這個點兒有點犯困。”桑暮迅速掃了零食櫃的碼，從裏面拿了一盒餅幹，“這個點兒不是已經下班了嗎，你怎麽還在這兒？”

“你不也在這兒嗎。”方斯延嗓音溫潤，雖是調侃的話，卻并不讓人到過分親昵和不適。

他穿著件白襯衫，袖口挽到手臂的位置，上面的青筋脈絡清晰，蔓延進腕表的表帶之下。手中拿著個玻璃杯，裏面的清水已經空了。

“我這是為了加班。”桑暮無聲嘆了口氣，“苦哈哈的只能吃餅幹。”

“這麽愁眉苦臉的，我說多大點事兒呢。”方斯延輕笑了聲，稍頓，他擡手看了眼時間，“走吧，帶你吃夜宵。”

這話聽起來不像玩笑，桑暮愣了下，把手裏的餅幹揮了揮，“不用不用，我吃這個就好啦。”

“這個算什麽，晚飯？”方斯延哭笑不得。

“足夠啦，吃兩塊兒就飽了，我不和你說啦，還有點東西沒做完。”

邊說著，桑暮便要走出茶水間。

然而後面的聲音又冷不丁把喚住。

“桑暮。”

方斯延站在吧臺後面，一只手撐著臺面，一只手拿過了自己掛在椅子上的西裝外套。

兩個人隔著不遠的距離相視，方斯延似是有什麽話想說，卻言又止。

好半天，他彎了眉眼，帶著些無奈的笑意，“每個人都有份。”

這個晚上，桑暮整個小組都吃到了方斯延投喂的小龍蝦。說來也怪，他比朱長柯還要高好幾個職級，和周齊相同，手下的人卻翻了一倍。

這次活的主要負責人是方斯延，周齊被安排提供協助，所以他是為什麽要部門投喂一個其他部門的小組員，實在是個未解之謎。

隔壁部門領導陪著他們加了一晚上班，聽起來好像有點匪夷所思。

下班後順理章，方斯延接下了送桑暮和葉檸回家的活兒。

或許有了上一次的經驗，這一回的方斯延輕車路，葉檸中間下了車，方斯延便驅車直奔江槐小區。

這個時間點的馬路上已經有些空，路邊蓬模糊的樹影烏泱泱的，在晚風的卷下看起來張牙舞爪。車窗外的景不斷變換，影忽明忽暗。

舊小區的路燈設備老舊，尤其是小區門口，視野黑乎乎的。

安全起見，方斯延一路驅車到了樓下。

明晃晃的車燈有些刺眼，桑暮昏昏睡，繼而看到這束時有些睜不開眼。車子剛停穩，豆大的雨滴便砸了下來，頭頂一陣悶雷，似是能把人劈開。

“這雨下個沒完，現在又要開始了，你快回家吧。”桑暮站在單元樓門口，雨勢漸大，沒撐傘，雙手遮在頭上，“方斯延，今天麻煩你啦。”

“不麻煩，早點休息。”方斯延笑道：“晚安。”

在桑暮後，單元樓四通五層的通道窗是暗的，但若是瞧得仔細，應該能看到個強壯的男人廓。

男人靠在窗前，邊含了煙。目非常準，直盯著樓下正在冒雨談的兩個人。

黑漆漆的樓道有點點微亮的火星，白煙霧過冷的五四散開來。他眼皮微斂，目冷淡散漫。

四周靜的落針可聞，只有邢舟的手指磨蹭打火機的細微響。

今天晚上下雨，屋子裏太悶，邢舟便到樓道裏通通風，誰想還撞上了這樣一幕。

看著桑暮小跑進單元樓門，邢舟瞥了眼閃爍著遠去的車燈，走出了樓梯間。

雷聲轟鳴了許久，雨聲大，襯得夜更為深沉。一層兩戶共用一個電箱，邢舟路過的時候打開看了眼，一電線已經老舊損壞，電箱鏽跡斑斑。

前兩天邢舟就發現了這個問題，本該找人檢修卻遲遲沒有作，想來撐不過這個雨夜。

邢舟拿出手機，準備給維修師傅去個電話，然而手指在聯系人上停了兩秒，就沒再繼續了。

樓道的聲控燈暗下去，手機微弱的熒打在邢舟臉上，映出流暢的下顎弧度。

邢舟看了眼對面閉的房門。

方才樓下的畫面，他看得一清二楚。

原來桑暮在面對別人的時候也可以那樣輕松自在，就對他的時候不行。

邢舟冷哧了聲，一掌扣上了打開的電箱門。

那正好，合了他心意，做鄰居這事兒早點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