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nbsp;nbsp; 第12章

◎算賬◎

溫幸妤被盯得無所適從，連忙避開祝無執的視線，聽到最後一句話時，呼吸微滯，心跳得奇快。

垂著眼，下意識選擇忽視這句略顯奇怪的話，吶吶道：“算賬，不了吧……”

“太麻煩你了。”

祝無執凝視著人哭花的臉，聞言頓時被氣笑了。

聽到他會幫忙算賬第一反應，居然是害怕麻煩他。

溫幸妤聽到一聲極輕的嗤笑。

不免有些局促，咬看過去，青年已經恢複了冷淡，將蛋放手心，直起道：“腦子蠢，就要學會聽話。”

“明天照我說的做。”

依舊是高高在上的語調，不容置喙。

雖然罵了，可溫幸妤此刻卻不覺得被冒犯。

祝無執是想幫。

方才如水般鋪天蓋地的自厭和難過，忽然就得到了緩解，轉而心尖發熱，酸酸麻麻。

這種讓有些不適應。

著擺的手指下意識收，仰起臉，看著青年那張俊無儔的臉，鼓足勇氣同他四目相對，輕聲道：“謝謝你，祝無執。”

或許是因為剛哭過，人眼睛漉漉的，黑白分明，像是水底的黑石子，上頭蒙著一層粼粼波。

本就是清秀佳人，往日裏卻總是低垂著的眸子，故而顯得有些唯唯諾諾的小家子氣。

此時直直盯著人看，面容霎時像春日裏的純白梨花。

“嗯，”祝無執面無表嗯了一聲，錯開視線，轉朝外走：“知道了。”

溫幸妤看著青年的背影消失在門外，眨了眨眼。

放下蛋，將上摔髒的換了，又清理了一下膝蓋上的傷，便著急忙慌出了廂房。

祝無執大老遠從縣裏回來，肯定沒吃飯，為了幫又耗費了這麽久，實在是罪過。

急匆匆走到夥房，眼睛瞬間瞪圓了。

燈火搖曳，青年正在竈臺前生火做飯，昏黃的線混著白蒙蒙的熱氣，籠在他俊無儔的面容上，顯得是那麽不真實。

聽見腳步聲，祝無執回頭瞥了眼，好似沒看到臉上驚訝的神，說了句讓去拿菜。

直到坐在飯桌上，手中捧著熱騰騰的粥碗時，都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看著面前兩道香味俱全的菜，嘆道：“您居然會做飯。”

祝無執看都沒看，很自然地回道：“時在農莊待過一段時日，故而什麽都學了些。”

這話說得很平靜，就像是稀松平常的一句家常，可溫幸妤卻很敏銳的聽出了裏頭蘊含的東西。

是怎樣的況，才能讓年的世子爺屈居農莊，甚至學會了煮飯。

都說君子遠庖廚，但他似乎并不在意這些。

溫幸妤端著碗，看祝無執矜貴優雅的用飯，也不再多言，默默吃了起來。

*

翌日，晨熹微，淡白微青的天上還掛著個虛虛的月影，山巒和農舍包裹在一片晨霧中，朦朦朧朧。

溫幸妤早早起床，漱口淨面，松松挽了個發髻，推門出廂房。

祝無執也起來了，正在院子裏舞劍。

青年一墨藍窄袖圓領袍，束墨腰帶，懸腰掛，寬肩窄腰。

作間，劍穗隨行而，寒灼灼，風流恣睢。

溫幸妤看了幾眼，轉去夥房做早飯，揭開鍋蓋一看，裏頭竟然已經有了熱騰騰的米粥。

心底湧起愧疚，決定往後只要他在，就再早起些。不能再讓祝無執做飯了，他這樣金尊玉貴的人，怎麽能做這些。

二人用了飯，一同推門出了院子。

祝無執把梨樹上的拴著的馬解開，給它喂了些草料，牽在一旁。

溫幸妤看著這匹油水的馬，不解道：“為何牽馬？”

祝無執側頭看了一眼，語氣淡淡的：“你且看著就是。”

點了點頭，不說話了。

兩人并排走著，祝無執微微側目，眸隨即一頓。

人的手揪著袖擺，顯然有些惶惶不安。

他暗道真沒出息。

“還記得那些孩子都是誰家的嗎？”

溫幸妤正在胡思想，猜祝無執到底要怎麽算賬，心中擔憂不已。聽到對方的問話，回過神來，連忙道：“記得的。”

那些孩子來了三四次，一次比一次過分，隔壁家的嬸子私下悄悄告訴那幾個孩子是誰家的，父母又是什麽樣的人。

知道嬸子好心，但自己立不住，總想著息事寧人。

索現在算是沒辜負嬸子的好意。

側過頭，擡眼看祝無執。

只見迸出雲層的一線金芒，落在他俊的側臉，顯得愈發玉質金相，矜貴無雙。

青年似乎是到了的目，偏過頭來垂眸看，勾了下，“帶路，咱們挨家挨戶算清楚。”

金的映在他瞳孔裏，溫幸妤好似被刺到了眼睛。

垂下眼睫，避開他的視線，輕輕點頭。

這會時辰還早，路上偶有扛著鋤頭去地上幹活的人，大部分都還在家中吃早飯。

二人走了一小會，轉過一道彎，停在一種著柿子樹的院門前。

祝無執揚了揚下，示意道：“敲門。”

溫幸妤結道：“我，我嗎？”

祝無執嗯了一聲，目定定落在臉上。

溫幸妤只好頂著他的視線，著頭皮走到院門前，輕輕叩響。

連敲了幾下，都沒人開門。

下意識求助的看向祝無執。

青年嗤笑了一聲，說話毫不客氣。

“沒吃飯？”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是來負荊請罪的。”

溫幸妤臉微僵，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用力朝門拍了下去。

“砰砰砰！”

“誰啊！大清早的催命呢？！”

三聲下去，罵罵咧咧的聲音由遠及近，門吱呀一聲被拉開了。

見門口站著的是陸觀瀾那個唯唯諾諾的小媳婦兒，楊翠花翻了個白眼，罵罵咧咧，口水四濺：“沒皮沒臉的，大清早的把門拍哐哐響，拍壞了你賠嗎？”

溫幸妤好不容易升起的勇氣，被這魁梧婦人罵得散了個幹淨。

往後退了兩步，有心反駁，卻憋紅了臉一句話也罵不出來。

正當氣餒時，一只溫熱的手攬住了的肩膀。

半邊後背虛上溫熱的膛，順著這只修長冷白的手，扭頭仰起臉看過去，只見青年神漠然，薄微啓。

“是你家小兔崽子踩了我家的地？”

楊翠花打量著眼前的青年，認出他就是曾經的貢生老爺陸觀瀾，囂張的氣焰滅了大半。

但一想到對方已經被從京城趕回來了，故而虛張聲勢：“我一天天的忙得跟陀螺似的，哪裏能天天盯著孩子，知道他做了些啥。”

“而且就算幹了又咋，虎子七歲了，我哪裏管得住，更何況，你還要跟個孩子計較不？”

祝無執頷首：“有道理。”

楊翠花剛松了口氣得意起來，就聽到青年低沉悅耳的聲音響起。

“你家菜地在屋後？”

楊翠花下意識點頭。

等應了，才反應過來對方可能是要去報複。

忙道：“你想做什麽？你堂堂讀書人，不會要去糟踐我家菜地吧？！”

青年卻沒理會，攬著溫幸妤的肩膀，另一只手牽馬，徑直往家屋後頭走。

楊翠花嚇了一跳，忙跑進屋裏去喊自家男人。

走到屋後菜地的籬笆外，祝無執松開溫幸妤，三兩下把籬笆打開，把馬牽了過去，拍了拍它的背：“去吧。”

馬兒好似聽懂了祝無執的話，朝菜地踏去，不過眨眼的工夫，菜地裏土屑翻飛，大半的菜都被踏爛了。

溫幸妤眼睛睜得溜圓，看著祝無執棱角分明的側臉，眼睛亮晶晶，臉頰也紅撲撲的，角抑制不住的揚起了一點。

“啊啊啊啊啊啊，天殺的，我的地！”

“癟犢子，你們快點停下！”

“……”

刺耳的尖聲傳來，楊翠花站在距離他們十來步的田埂上，不可置信的驚聲怒罵。

旁跟著兩個五大三的漢子，手中拿著鐵鍬和鐮刀。

其中一個漢子大步上前，舉著鐮刀，兇神惡煞朝祝無執道：“陸家小子，你還不快你的馬停下！”

溫幸妤瑟了一下，下意識拉住了祝無執的袖子。

祝無執看了袖擺的手，眸微頓，卻并沒有阻止。

他量高，居高臨下睨著漢子，輕飄飄一句：“馬又不是人，怎麽會聽話？”

“你故意的！”那漢子舉著鐮刀，卻遲遲不敢揮過去，他拳頭的咯咯響，咬牙切齒道：“別以為你是讀書人，我就不敢揍你！”

“快點把你的馬拉走，不然我不客氣了！”

祝無執似笑非笑：“這畜生七歲了，我哪裏管得住？你有本事，就自己去牽。”

旁邊的楊翠花一聽，就知道眼前的青年在指桑罵槐，火冒三丈，叉腰怒罵，什麽髒話都往外蹦。

那漢子卻沒說話，他見馬還在來回奔踏，心裏著急，提著鐮刀就往地裏跑。

剛走出去幾步，就聽到背後響起青年幽幽的聲音。

“對了，我好心提醒你，這馬是朝邑縣縣令陳大人的，價值百兩。”

“它若是傷了……”

漢子腳步驟停。

這馬油水，膘壯，確實看著貴。

就算不是縣令的，一匹馬最也得二十兩。若是他去抓，不慎弄傷了馬，這小子告到縣衙，他不賠也得賠。

家裏一年也才幾兩的收，他哪裏賠得起。

漢子脊背一下彎了，他轉，哀求道：“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把馬牽走吧，馬上冬天了，我一家老小就靠囤這點菜過冬呢。”

“我回去就拉虎子給您賠不是！”

楊翠花見自家男人忽然就低聲下氣起來，頓時氣得發抖，指著祝無執的指頭都在：“你個腌臜無賴，你縱馬糟蹋我的地，我要去裏正那告你！”

祝無執頷首，渾不在意。

“畜生作幹我何事？想懲治這馬的話，請便。”

漢子幾步上前拽了還想要罵的楊翠花一把，苦著臉道：“您就放我們一馬吧，是劉家人給虎子幾個銅板，虎子才去的。”

“等我知道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這樣，您若是讓馬停下，我一定帶著虎子上門請罪，再給您賠幾筐菜，就當是彌補，嗎？”

祝無執面冷淡，沒有回應，而是垂眸看向一直在發愣的溫幸妤。

“可滿意？”

溫幸妤回過神，看了眼跌坐在地上哀哀哭泣的楊翠花，和一旁唉聲嘆氣的漢子，輕輕點了一下頭。

祝無執朝馬吹了聲哨，馬兒立刻聽話跑了過來。

二人沒有理會背後崩潰的夫妻，去往了下一家。

第二家、第三家、第四家。

到了第五家的時候，這些人家聽到了風聲，紛紛主賠不是，表示會給賠償些果子蔬菜。

回程時晨霧已散，天大亮。

今晨的一切給了溫幸妤極大的震撼。

從未想過，還能用這種方式來報複回去，讓對方啞口無言，主賠禮。

青年正在栓馬，梨樹半黃的葉子飄飄揚揚，天過間隙，在他上投下斑駁的金影。

溫幸妤仰頭看他，彎了彎眼睛，角靦腆地揚起個極小的弧度，嗓音清：“真的謝謝你，祝無執。”

“你真的好聰明，好厲害。”

祝無執怔了一下，馬兒的手微頓，好一會才繼續順，角不可控地微微彎了一下。

從小到大，他聽過的贊言和諂恭維數不勝數，早已不為所。可方才，溫幸妤這句質樸的、毫無文墨的誇贊，竟讓他産生了許久未曾出現過的愉悅緒。

他隨意的瞥了一眼。

倒也不是一無是。

起碼會討人歡心。

溫幸妤久久不見回應，不有些赧然。

局促著擺。

只見青年兀自擡步朝院子裏走，似乎是輕笑了一聲。

“怎麽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