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上春夜

吃過一頓簡餐, 喬知懿捧著老板特地送的冰淇淋重新坐上副駕。

眼下是一年四季最熱的時節，北城的夏季又以黏稠熱浪著稱，多在外面站會兒都恨不得眼前星星打轉。

冰淇淋剛吃了一口，喬知懿側眸看向穩穩駕車的某人, 突發善心, 挖了一小勺遞過去：“喏。”

有些意外面前這份被送到眼前的迷你版冰品, 沈樞揚眉：“就一個勺子？”

喬知懿瞪過去：“還讓你嫌棄上我了？”

沈樞：“不敢，是怕你嫌棄我。”

“就你事兒多，吃不吃！”

沒有正面回答他的話，喬知懿收回在半空中舉了好一會的手腕, 又憤恨地將那口巧克力風味塞進自己。

涼意借助舌上神經瞬間浸味蕾，神清氣爽，好吃的不像話，引人喟嘆。

眼角餘將的可反應盡收眼底, 沈樞小幅度地彎了下角，沒再說話。

雖然不是高峰期, 可從繁華的市中心抵達祈業寺卻也足足花了半個點。

剛下車，喬知懿便先去找垃圾桶丟冰淇淋的外包裝。

一回頭，卻發現某人正在和寺院正門前的小沙彌攀談。

後者手裏還抱著用來掃落葉的大笤帚, 特地騰出一只手在半空中比比劃劃，像是在指路。

小步跑回，昂頭：“怎麽了？”

沈樞看向：“沒，有事想問住持，怕唐突找過去他老人家不在。”

若有所思地“喔”了聲, 喬知懿又問：“上次來就想問你了, 你和住持好像很？以前經常來？”

不等沈樞開口，一旁的小沙彌便笑瞇瞇道：“何止是經常來, 他還在我們這裏住過一段時間呢，佛經就抄了十幾本幾十遍。”

喬知懿眼前一亮，剛想細問，就看見話題中心的沈樞板著臉，冷冷地輕咳一聲，似是在提醒什麽。

果然，下一秒就看見小沙彌噤聲捂，一本正經地做起要保守的架勢。

見沒樂子可以聽了，喬知懿沒好氣地鼓起雙頰，擡眸看向始作俑者：“小氣鬼！”

沈樞面不改：“又不是第一天小氣。”

“……這種話都能接下來，厚臉皮！”

沈樞莞爾，拍了下額頭：“走吧，先進寺裏。”

到底是北城香火最鼎盛的千年古剎，哪怕是工作日都滿了人，燃香祈福的青銅鼎前更是圍得滿滿當當。

再次路過那家文創小鋪，可與上次不同，邊沒有陸霏霏那個“文創狂魔”，而且頭頂的太也太大，曬得總要瞇著眼，激發不了太多購買喬知懿也懶得去逛。

可就在此時，原本面疏離的某位卻突然停下腳步，落下句“等我一下，很快就好”就走向小鋪。

兩分鐘後他出來，手上多了把韻味十足的唐風團扇。

纏枝紋配梅花繡，底部還墜了串紺青穿珠流蘇，渾然一的清新俗，自負惹眼。

喬知懿一愣，完全沒想到他會買這種東西，可還沒開口問，那柄團扇便上眼前影，順勢遮住大半日曬。

一瞬間，眼睛舒服很多。

沈樞幽幽道：“雖然防曬效果一般，但聊勝于無。”

喬知懿傻眼了，呆呆問：“給我買的？”

被問笑了，沈樞反問：“我用的話是不是不太合適？”

喬知懿會心一笑，也不扭，擡手接過團扇。

晃著做工巧的團扇，看著纏枝栩栩如生的梅花妖嬈立，喬知懿的心也好了很多。

沒有人流在正殿拜佛，越過三座拱門，抵達了住持暫時所在的偏殿。

院子裏的梨花樹與上次來時發生了很大的不同，花期已過，風華不在，絢爛的景不複以往，反倒是更添荼靡頹態。

年近七十的住持形單影只地站在梨花樹下，單手持有布帛，正仔仔細細地拭手中簽用的竹牌。

看見來者是人面龐，住持依舊和悅，主將地方讓出來，還說要去取他之前留在這兒的東西。

四四方方的院子不再有其他人，空氣混著淡淡的檀香氣，是極其特別的味道。

注意到梨花樹樹枝上掛著的小木牌，喬知懿歪著腦袋：“樹上也讓掛許願簽？”

沈樞順著看過t去，道：“那是個特例。”

喬知懿樂了：“也不知道是誰的心願，這麽得天獨厚。”

沈樞默了默，才道：“我的。”

喬知懿一愣。

視線之中，只見形高大拔的男人一步步走近梨花樹，略微擡手，那節枝幹便被低幾寸，而那第一份的深褐木牌更是使勁搖擺。

順勢將其取下，不等他去表面的風塵，耳邊就響起小姑娘不滿的調調：“就這麽拿下來了？也不怕佛祖怪你？”

沈樞輕飄飄道：“注定不會實現的心願，一直掛著才是給佛祖添堵。”

不會實現？

喬知懿蹙眉，探著腦袋更近一步，試圖看清那塊木牌上到底寫了什麽。

但顯然，某個小氣鬼打算將人設貫徹抵達，仗著指關節長的優勢，將小小的兩排字遮得嚴嚴實實。

忍無可忍：“什麽都瞞著，還帶我來做什麽！”

換了只手拿木牌，沈樞深知脾氣，萌生了點想逗逗的心思，便故意道：“帶你來看我瞞著你。”

這老混蛋！

忽的，一陣風吹過，發淩。

喬知懿一個沒握，手裏的團扇順勢搖出去，還沒來得及驚呼，就看見有人擡高手臂，將扇柄穩穩拿住。

松了口氣，順手將鬢邊胡飛舞的發捋至耳後面，將團扇拿了回來。

手擡得高，手背不小心過他掌骨，冰冰涼涼的玉質激得溢出難以言喻的張。

佯裝不經意地瞄過去一眼，被看的人卻反應寥寥。

不滿地努起，忽的想起什麽，眨了眨眼，嗓音甜發膩：“我們領證了對吧，那從法律上來算，是不是了彼此最親的人？”

視線由上至下，不聲地落在狡黠眉眼，假裝沒看出來的那點稚園小朋友同款的蔫兒壞，沈樞揚眉：“理論上是。”

顧不上深究這個一板一眼的“理論上”，喬知懿清了清嗓子，神嚴肅：“那麽，作為你你最最親的太太如果想問你幾個問題，你是不是應該如實回答？”

沈樞很給面子地頷首：“說來聽聽。”

出一手指，喬知懿猶豫著問：“這個木牌真的是你掛的嗎？”

沈樞：“如假包換。”

喬知懿：“你當時多大呀？是以前在這裏住的時候掛的？”

沈樞：“是那個時候，十二歲左右。”

十二歲？

這三個字鑽耳朵，鬼使神差的，喬知懿聯想到另一件事。

記得他父母離婚、他改名字，也是在這個時間段？

深吸一口氣，出了第三跟手指：“那你當初為什麽要改名字啊？明明‘沈伽藍’還蠻好聽的呀。”

問得認真又直白，黑曜石似的瞳仁直勾勾地看過來，沈樞一頓，握著心願小木牌的指節也不自覺了。

不再像回答前面兩題時那麽從善如流，他笑了下，拿回主權：“很好奇？”

見他沒有正面回應，喬知懿敏銳地意識到這個問題應該很有分量，一時間，心底的那點好奇因子最大程度地被挖掘。

可自尊心作祟不想被他看穿，只能冷著臉裝淡定：“是有點。”

沈樞不聲，拒絕了的一切期盼：“下次有機會再告訴你。”

又是這樣！

喬知懿都要抓狂死了，每次差一點就能準確發現他過去的時候總是被這樣輕飄飄地阻止，偏偏還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被這家夥牽著鼻子走！

心逐漸窩火，輕哼，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怪氣用起激將法：“你不說我也猜得到，你是父母離婚後才改的名，那理由頂多是為了和給你取名字的人劃清界限吧？”

沈樞揚眉，低低地笑了下。

巨大的梨樹絳大半的線遮掩，折出幾乎籠罩半個院子的樹蔭，他們站在樹蔭最中間，清涼勁兒默不作聲地來自四面八方。

縈繞于周圍的檀香味越來越厚重，雖然濃，卻并不刺鼻，反而著淡泊明志的飄渺虛無。

周遭安靜，梗襯得那節短促的笑聲清澈好聽。

潤耳蝸，竟渾上一層讓無法抗拒的之。

“劃清界限說對了，但不是為了給取名字的人，而是為了和過去的我自己。”

心間了，喬知懿咬著下，莫名心悸。

不等開口，沈樞便先一步道：“換個問題吧，我不想騙你，但好像又還沒到能讓我說出答案的時候。”

切，裝模作樣。

喬知懿忿忿不平地如是想著，雖然人照罵狠話照說，可只有自己才知道，原本高不可攀的石牆在悄然間坍塌。

不過既然這個機會被他親手送回手裏，自然也不打算拒絕。

哼哼地笑了兩下，壞心眼盛在明面，不屑于藏。

“那我問你，如果沈太太不是我，是北城的其他任何一個名媛，你也會用和我一樣的相模式和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