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上依舊從容,若不是背上約出的藥漬,幾乎看不出他方才過傷。
蘇冉心疼又愧疚,特意吩咐廚房燉了人參烏湯。
用午膳時,薛召容被留在府上用飯。眾人剛座,忽聞小廝來報,表爺何蘇玄來了。
“支言,姨母讓我給你帶的膳房烤鵝。”何蘇玄笑著拎過食盒,那烤鵝甫一揭開蓋子,香氣便過了滿桌菜肴。
蘇冉熱地招呼他席:“正巧薛公子也在,快一道用飯罷。”
方才何蘇玄剛邁進門檻,抬眼就見薛召容端坐在沈支言側,心瞬間低落下來。這位親王府的二公子,怎麼又來了?
他在沈支言旁落座,執筷為夾了只鵝,溫聲道:“妹妹,這是姨母特意囑咐膳房為你做的。知道你素來吃,我一路趕慢趕,就怕涼了失了風味。”
表哥一直都很,甚至把手的帕子都遞到了的跟前。
沈支言道了聲謝,低頭輕咬一口,鵝香,確是從前最的滋味。
“阮妹妹也嘗嘗。”何蘇玄又夾了另一只鵝遞給阮玲。
阮玲接過,咬了一口,開心笑道:“果然還是宮里的廚藝好,要是能常吃就好了。”
“這有何難?”何蘇玄笑得溫潤,“往后我常給你們帶便是。”
何蘇玄一直都是這般有風度。
阮苓急忙道謝:“多謝蘇玄哥哥。”
何蘇玄謙虛道:“妹妹不必客氣,今日城東有燈會,不若我陪兩位妹妹去逛逛?”
阮玲立時拍手:“太好了!我許久未逛燈會了,蘇玄哥哥真。”
“我也要去。”三哥沈支軒興道,“我也好久沒逛燈會了,最近終是不那麼忙了,不如大家一起去放松放松,吃喝玩樂的銀錢我全包了。”
何蘇玄:“沒問題,我瞧著大哥二哥最近也辛苦,不若一起去吧!”
二哥沈支安笑道:“也好,我也許久為吃東街的栗子了。”
他說罷,對娘親道:“娘,待會你去找大哥,若他不忙,就讓他帶著嫂子和兩個孩子一起逛逛。春日里的夜晚很舒適,適合散步。”
娘親蘇冉笑道:“好,我待會就去找他們,你們這幾個孩子也許久未聚在一起了,今日好好玩玩。”
以往,他們府上的孩子們總是在一起玩耍,有時候也會結伴到街上看燈會,因著這兩年大家都比較忙,已經許久沒有相聚了。
幾人一合計就這麼說定了,唯獨薛召容坐在一旁一聲不吭。他抬眸時,正對上何蘇玄投來的目。
不知為何,薛召容自昨日見這位表哥,心頭便莫名不喜。許是夢中那些零碎片段作祟,讓他心生反。
那些夢境虛實難辨,攪得他心緒翻涌。
今日他包了整片西月湖,原本是要邀請沈支言去看煙花的。
這下,還能去嗎?
第12章 第12章莫非他們早有私?……
薛召容自便曉得,自家與旁人家大不相同。這般不分長,連客人都能同席說笑的融融泄泄用膳之景,他從未見過,更未曾奢求過。
他們親王府,長尊卑,秩序森嚴,父親便是這親王府里的天,一言九鼎,不容違逆。他與大哥自小用膳時,父親不落座,誰也不敢近前半步,父親不筷,更無人敢先嘗一口。即便腹中已飽,只要父親仍在席間,他們便只能端坐如泥塑木雕。
父親每道目都著威嚴,每句話都如同金科玉律。與這般強勢之人朝夕相對,連息都仿佛帶著千斤重量。
自十幾歲起,他便嘗不出飯菜的滋味了。無論是珍饈味還是茶淡飯,口皆如嚼蠟。那令人窒息的抑,那繃心弦的抑,早將口腹之消磨殆盡。
父親待大哥還尚有幾分寬容,時大哥任,不喜的菜,偶爾還能推拒。可對他卻截然不同,飯桌上不許出聲,再難以下咽的菜肴也必須咽盡。
記得有一回他染了風寒,胃脘翻騰,實在難以下箸。他不過低聲說了句“父親,兒子實在吃不下”,父親便一掌擊在案上,震得碗碟叮當作響:“連口飯都料理不清的人,往后能什麼氣候?”
在父親凌厲的目下,他是將滿桌的飯菜咽了下去,結果回去后吐了一整夜,胃里翻江倒海,疼得幾乎昏死過去,自那以后,他對吃食再無半分期待。
府里的膳食向來由廚子持,他至今都不知母親親手做的飯菜是何滋味。
此刻席間眾人言笑晏晏,連沈支言的母親都含笑為幾個孩子布
菜添湯。那慈的目,溫的笑意,讓他忽然明白,這世間原是有人被這般溫暖相待的。
只是這樣的溫,從來都與他不相干。
薛召容正沉思間,蘇冉已是盛了一碗粥推到他面前,溫聲道:“薛公子,這粥是我親手熬的,家里幾個孩子都喝,你快嘗嘗。”
他怔然著眼前熱氣氤氳的粥碗,一時竟有些無措,連忙道:“多謝伯母。”
他拿起瓷勺喝了幾口,滋味竟與親王府中那些致卻冰冷的膳食全然不同。一暖意自間蔓延,說不出的熨帖。他從未想過,一碗尋常的粥,竟能讓人這般心頭發燙。
還未等他回神,蘇冉又將一碟紅燒排骨挪到他跟前,笑道:“這排骨也是我做的,孩子們都吃。今日特意多燉了些時辰,味得很。你上帶著傷,該多吃些滋補的。”
阮苓見他神拘謹,笑道:“薛公子不必這般客氣。我們沈伯母最是慈和,我自便賴在府上不走。伯母待我們如同親生,不僅做得一手好菜,從前還親手給我納過鞋底呢。”
指了指何蘇玄,笑道:“無論是表哥、阿弟還是義沅姐姐,伯母都一視同仁地疼著。咱們這兒沒那麼多規矩,您盡管放開了吃。待您多嘗幾次伯母的手藝,保管日日惦記著。要不我怎的總是賴在這兒?可不就為著這口吃的。”
阮玲說著便嘿嘿笑了起來,那沒心沒肺的模樣活像個稚。這般自夸賴在府里不走,倒惹得眾人忍俊不。
蘇冉寵溺笑道:“就數你這丫頭最是鬼靈,可偏偏人疼到心坎里。還有義沅那孩子,非常重義,平日里特別照顧支言。們姐倆但凡過來,我總要好好款待的。”
“你們這些孩子能聚在一便是緣分。往后薛公子得空常來走,家里幾個小子也都是重重義的,想來定能與你投契。”
面對蘇冉的溫和熱,薛召容心里是說不出的滋味,曾經能用這般語氣與他說話的,也只有那個在他十幾歲就去世的祖母了。
他間苦,鄭重地頷首道:“多謝伯母厚待,您的手藝當真極好。”
“薛公子客氣,若是可口就多吃些。”
薛召容將碗中熱粥飲盡,又細細嘗了幾塊排骨。這般滋味,竟是他二十余年來從未會過的。
沈支言在一旁靜靜著他,心頭泛起陣陣酸楚,前世種種,最是清楚不過。即便只是這般尋常關懷,于他而言亦是彌足珍貴。
阮苓瞧著沈支言看薛召容的眼神,總覺得不對勁,還是頭一次見到姐姐這般看一個男人,即便是面對表哥也不曾這般,問道:“薛公子晚間可要與我們同去賞燈?待會我再找來義沅姐姐和玉弟弟,出門玩人多了才熱鬧。還有鶴川你也一并帶上罷,他手好,還可護著我們周全。”
阮苓到現在還忘不了鶴川抱時那勁兒。
薛召容聽聞此話下意識向旁的沈支言,還未及開口,便聽何蘇玄溫聲道:“薛公子還是好生將養為要。聽聞這次傷得不輕,時下瞧著面仍有些蒼白。子最是要,這次若去不,我們下次再約。”
何蘇玄這話說得是,薛召容背上那幾傷口,任誰看了都要倒吸一口涼氣。這般傷勢,若強撐著去逛燈會,怕是吃不消。
阮玲這才想起來他還有傷,忙不迭地點頭:“對,薛公子且安心養傷,下回游玩我們再一起去。今日多虧你護著支言姐姐,這份誼我們都記著呢。”
沈支安也道:“回去好生換藥休息,用過膳,我送你。”
連沈支軒也跟著附和。
滿桌人都在勸薛召容回去將養,唯獨沈支言垂眸不語。
薛召容看向,卻見已抬眸來,還未開口,便輕聲道:“今日讓你累了,這傷須得好生照顧,你回去再請大夫仔細瞧瞧,若能請得太醫院的太醫更好。也別仗著年輕就不當回事,萬事都要先顧著自己,最為要。”
沈支言這番話說的極輕,卻不知自己此刻的話語和神,活是前世為他妻時的模樣。
屋驟然一靜,阮玲眨了眨眼,何蘇玄手中的茶盞微微一頓。
薛召容心頭也突突跳了幾下,著這般模樣,愈發確信他們二人之間必有淵源。
何蘇玄不自覺地握了手中杯盞。他從未想過,這個跟在他后十數年的小姑娘,竟會對旁人出這般關切之。那言語間的稔,那眼底的疼惜,哪里像是初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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