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母親。”

蕭無咎走到廳堂中央，對著上首的二老行禮。

目不偏不倚地只看著蕭尚書。

蕭尚書已過花甲之年，發須花白，神鑊爍，但掩不住形貌間的龍鐘老態。

看著幺子歸來，老者笑得眼角出深刻的皺紋，道：“阿咎，回來就好。”

慈的眼神中藏著唯有他自知的復雜。

盤旋在心頭的那個疑問呼之出。

“父親，我這回從西南回來，帶來一些土特產，有好幾種西南的茶葉，父親您好茶，定要試試。”蕭無咎道。

蕭尚書喜笑開。

其他人也出興致的神。

二爺蕭子涵道：“九叔，我也好茶，您也可別忘了我。”

小輩們紛紛討起茶。

蕭無咎只回了一句話：“給了你們祖父的，你們想要，找他討去。”

蕭尚書被哄得很是用，笑容更盛。

氣氛其樂融融。

瞧著這父慈子孝的一幕，蕭老夫人心里像扎了好幾刺。

忍不住就想破壞這歡聲笑語的假象，涼涼道：

“老九，你一向有主見。你既不高興我手你的親事，我不管了便是。”

“你的親事，以后，你自己拿主意。”

“你自己看著辦……”

這番話怪氣。

既是譏諷蕭無咎不孝，也是在推卸責任。

蕭老夫人心里苦啊。

在外人眼里，蕭無咎是高潔如蘭的謙謙君子。

唯有知道，這孽障就是個白面黑心腸的壞胚子。

自小就是如此。

他六歲時，因為與老七起了齟齬，罰他跪了一天祠堂，第二天，老七就不慎摔了馬。

八歲時，他的書與功課被老六、老八丟在了池塘里，三天后，老六、老八就因為小考作弊，被先生用藤條爛了手心。

十歲時，他院子里的管事媽媽貪了他的月例銀子，沒過幾天，那管事媽媽的兒子就因為爛賭，被賭坊裳，扔到了蕭府大門口。

……

從小到大，類似的事數不勝數。

誰得罪他，誰就會倒霉。

三年前，蕭無咎自請赴任西南，蕭老夫人其實松了一口氣。

眼不見，心不煩。

但又憋不過那口氣，這才給蕭無咎定了楚家那門親——

讓他給他外甥當妹夫。

說句實話，當時多是有些惡心蕭無咎的意思。

老太爺曾為此大發雷霆，卻也無可奈何。

婚姻不是兒戲，無故退親對蕭、楚兩家都不好。

蕭老夫人這一開口，眾人不由噤了聲。

誰都知道是在說蕭無咎的親事。

蕭尚書面一沉，斜眼瞪了老妻一眼。

關于蕭無咎的親事，他本想等私下里與老幺再議的，偏老妻不安生，非要擺到臺面上。

罷了罷了。

蕭尚書心里嘆息，道：“阿咎，看來云展與楚家二小姐要定親的事，你應該已經知道了。”

“現在定遠侯府那邊的意思是，不如姐妹換親。”

“楚大小姐才名遠播，我看在這件事上當機立斷，應該是個通達、行事果敢之人。”

“有為妻，亦不辱沒了你。”

蕭老夫人只想呵呵。

之前將換親的事告訴老爺子時，老爺子然大怒，說欺人太甚，還差點沖去謝家理論，被攔下了。

現在竟改口夸起楚大小姐了？

在場的小輩們紛紛豎起了耳朵，暗暗換著眼神。

聽說，楚二小姐落水，謝云展跳下水將救了起來，兩人有了之親，楚大小姐一片拳拳妹之心，主提出與謝家退親。

實在是可敬，又可憐。

這若是九叔不肯答應換親，那接下來的日子，楚大小姐怕是要為京中茶余飯后非議憐憫的對象了。

蕭尚書還在繼續說著：“無論如何，這件事錯在謝、楚兩家，我蕭家明磊落，問心無愧，你也不用勉強，更不必委曲求全。”

委曲求全？蕭老夫人撇了撇角，暗自腹誹：老九知道這四個字怎麼寫嗎？

蕭無咎半垂下眸子，似在思忖。

良久，方徐徐道：“父親，我想見一見楚大小姐，可行？”

蕭尚書原以為幺子會斷然拒絕的，聞言一愣。

這不算什麼出格的要求。

在京城，兩家結親，讓兩個小輩在定親前相看一番，也是常有的事。

他當即點頭應了：“好。我這就派人去侯府捎口信。”

蕭無咎又道：“就在清凈寺吧。我順便去上炷香。”

蕭尚書的眼皮驟然一跳。

想起前日謝云展曾帶隊去清凈寺緝拿逃犯的事，只覺真相昭然若揭。

甚至連今天蕭無咎對謝云展手的事，也有了答案。

哎，什麼都不必問了。

……

蕭家派出的管事媽媽于一炷香后，抵達了定遠侯府的東角門外。

“蔡媽媽稍候，”侯府的門房知道大小姐正與蕭家議親，不敢怠慢，“我這就讓人去通稟太夫人。”

派去榮福堂通稟的婆子前腳剛走，后腳又一輛黑漆平頂馬車朝角門駛了過來。

巷子窄，只能供一輛馬車通行，蕭府這位蔡媽媽的馬車堵在前頭，這輛黑漆平頂馬車只能停在了巷子口。

門房小廝又笑著迎上去：“大小姐，二爺。”

他對著馬車里的人解釋了一番，而蔡媽媽只注意“大小姐”這個稱呼。

眼睛一亮，好奇地翹首往巷子口的馬車張。

想看看傳聞中才貌雙絕的楚大小姐是何模樣，配不配得起他們九爺。

可惜，馬車的窗簾不曾掀起。

只聽車廂里響起一道珠玉般的嗓音：“無妨，我們走西角門吧。”

沒見真容，蔡媽媽心里有些惋惜。

前方的車夫很快甩著馬鞭調轉車頭，往西角門方向而去。

馬車里的楚翊有些抓心撓肺，掀開車簾回頭了，嘀咕著：“姐姐，蕭家那邊居然這麼快來人了……”

楚明鳶懶懶地倚在馬車里，視線漫不經意地瞥過窗口時，驀地一頓。

看到路邊有一道有些眼的影——一個青書生正站在一棵梧桐樹下，踱來踱去，目一直在往侯府大門方向張著。

湊到楚翊邊，瞇眼打量了一番那綸巾直裰的書生。

確信了。

是他，王照鄰。

他會是今年三月春闈的新科狀元。

他怎麼會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