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凄風苦雨撥雨雲
揚州。
已經一連下了十幾日的雨,小秦淮河漲了大水,堪沒過沿岸巨石,江上煙波飄渺,天地也是濛濛一片,木槳拍打在波面,發出聲聲沉重的嘆息,向四面八方漾開來。團團霧氣浮在空中,浥著塵埃顆粒直竄進人的肺裏,攪得心緒不平。
竇府宅邸,兩行褐下人一致弓腰低頭,著腳步,默默匆匆走在青石板路上。石板潔平整,發,經年雨打日曬後愈發呈現亮澤,微微閃爍著。
“呃呀——”一個瘦高個了一下,沒忍住出聲,驚飛了落地暫歇的鳥雀。他立刻被為首的狠狠瞪了一眼,低聲咬牙啐道:“安靜點,你不想活了?”
瘦高個即刻束住了嗓子,屏住聲息。
竇府回廊曲折漫長,四周園林致觀,花木竹石,相間文。有歇樓小山,引山間泉流而下,潺潺淙淙。
可此刻沒人有心思擡頭觀賞。
自打五月十四那日,後山守墓人發現竇老爺原配齊氏的墓棺被盜,急忙報信到燕京,這府裏就再也沒了太平日子。
先是五月十六,竇老爺攜家匆匆趕回,然大怒捶楚了幾個守墓人。長凳之上,模糊,慘哀嚎聲漫徹了整個園子。他們這些圍觀的下人無不噤若寒蟬,心有戚戚。
後來墓棺被找回來了,老爺著素縞整日介扶棺而哭,憔悴消瘦。又有兩個不長眼的暗地裏議論,若是小姐在,興許能勸一二,何至于為一個死了十幾年的人這般。
另一個揣測,你不知道,小姐嫁到京城世家貴族去了,如今是太太高門媳,怎生輕易回得來?
或許正是這混賬話中了竇宗傷心事,他目眥裂,腳提一鋼追殺這二小廝幾百丈遠,幸得被聞訊趕來的齊夫人堪堪攔住,不至于鬧出人命。
想到這,瘦高個打了個寒噤。
即將邁主堂,他夾起屁提起心神,行愈發小心起來。
—
正堂,竇宗和齊敷一左一右端坐上首。
下人們提著食盒進去時,兩人正在說話。
竇宗:“你安排在瓊兒邊的那個大丫頭,到底頂不頂用?不是說了讓一到衛家,要將小姐每日吃穿住行玩睡一一寫信詳細稟報,這都一個月了,怎麽一封信也沒收著?”
他話裏蘊含怒意,一片焦急之心。
齊敷挽袖為他斟茶,聲音纖沉靜,“老爺且寬心。許是中間有什麽事耽擱著了。”
“您知道,擷月雖然是我的陪嫁,可原先十天有七天都是在瓊瓊邊伺候,萬事沒有不盡心的。”
“哼,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惱歸惱,竇宗到底沒再斥責。在下人面前,他總歸是要給齊敷幾分面子。
見二人沉默,為首的管事旋即端起笑臉,上前一步,“老爺,午膳已經備好了,可要現在移步偏廳?”
竇宗起,向扶額不的齊敷,勉強笑了笑,“老爺先去吧,我子不爽,先回藉秋院了。”
竇宗聞言便走了,後下人齊齊跟上。
四周歸于寂靜一片,室縈繞著沉沉龍涎香,熏得人不過氣。
過了許久,齊敷緩緩起往外走,采星遂上前一步扶住齊敷胳膊,溫聲:“夫人可是憂心小姐?”
齊敷沒說話,一直走到藉秋院,在人榻上坐下,目落在朦朧一片的窗外,嚨一。
“我怎能不擔心?”
一片幽,紛愁腸。
都說後娘難當,揚州城也慣有閑言碎語,只是齊敷向來清高素潔,渾不在意,只把竇綠瓊當作自己親生兒一般。除了在竇宗的拳拳之心面前,不上話。
眼見又要下雨了,室昏暗,采星走過去關上紗窗,又取了燈盞點上燭火。
焰焰火照亮書案角落,齊敷回憶道:“先前婆說,年紀大的男子會疼人,其實并不盡然。”
“我是過來人,又為人繼室,經歷了許多。真怕重蹈我覆轍。”
采星心疼地看著夫人,是齊氏家生子,自小伺候齊敷,又陪遠嫁至揚州,期間十餘年凄風苦雨,潑墨難說。
“夫人放心吧,小姐雖然年紀小,但是正直心腸,向來敢講敢說,不會什麽委屈的。”
邊為齊敷研磨,邊道:“再說,那日在喜宴上您也看到了,衛二公子一表人才,端方守禮,看著很是正派,怎麽也不會欺負了小姐去。”
齊敷沒有說話,只是執筆蘸墨,在信箋上書寫。
擇選夫君,一看家世才貌,二看品行格。未出閨閣之前,齊敷也是這樣天真作想。所以後來哪怕被母親著嫁給自己同胞姐姐的夫君,也懷揣著一期待。
十年後才知,婚姻其複雜程度,遠非所能預料。
燈火影綽,雨點嘀嗒,檐前樹葉幾落。
“寫完之後,幫我將這封書信寄出去吧。”
—
夜深,群皆息。
竇綠瓊一步高,一步低,路過衛玠的書房時,見四下無人把手,裏頭還亮著燈,原本正準備回房睡覺的突然起了心思,一路攀著柱子,立于窗下看。
隔著窗欞紙,裏頭的人看不真切,但是約可見高高書架。
竇綠瓊覺得沒意思,正走,突然聽見裏面依稀的說話聲,彎腰仔細把話來聽,卻轉念一想,此非君子所為。
但不是君子,是小豆子。
于是放下心來,將腦袋在窗戶上豎耳潛聽。
卻說裏頭,衛玠方才正看著書,忽然見窗外一道影子鬼鬼祟祟,映照出孩子頭上的雙螺發髻,活像一只呆呆怯怯的小兔子。他起了戲弄的心思,于是問旁侍立的丹湖,
“你給娘子準備的順朱兒,準備得怎麽樣了?”
“啊?”丹湖心裏正想著事,忽然被到,懵了懵,什麽順朱兒?
他順著衛玠的目看去,只見一道巨大的影子被油燈映在窗紙上,窸窸窣窣,來去。
......丹湖反應過來。
“噢,您說順朱兒,奴準備了十張,待會就準備紙筆給娘子送過去。”
什麽?
竇綠瓊花容失,十張,得寫到何年何月?夫君怎麽這般狠心。
心裏砰砰打起了退堂鼓,將擷月下午的話拋諸腦後,讀書也忒辛苦,不要讀書,得趕回去睡覺是也。
扶著牆壁,竇綠瓊轉竄,前卻忽地落下了一片影,鼻息間傳來清冽的冷香。
緩緩擡眼,看見了悉的墨藍袍,心中一嚇,隨即諂著臉笑道:“夫君,嘿嘿,你怎麽在這?”
衛玠看著立起的單腳,不見繡鞋,只著月白羅,擰了眉,方才戲耍的好心也煙消雲散,厲聲道:
“大夫你臥床靜養,你卻整日在外游,還想不想好了?”
說罷,他打橫抱起竇綠瓊,臉很不地徑直朝廂房走去。丹湖鼻子,跟在後。
—
回到室,竇綠瓊接過擷月手裏的湯藥喝個幹淨,正想多討幾個餞吃,又見衛玠仍繃著一張臉,便不敢說話了,裏苦,心裏仍記掛著順朱兒的事。
“夫君。”扯扯衛玠的袖口,聲音浸了一樣,“你別生氣了,下午大夫才來看過,說我腳好得快,多走走不妨事。”
又補充道:“而且也不疼了。”
衛玠斜一眼,見可憐兮兮,到底不忍責備,只是冷地說:“沒好之前,邊定要有人跟著,不許隨意走,要是摔著著,或者掉進河裏,我可不管你。”
竇綠瓊連聲保證。
夫君不惱,又壯起膽子,“那如果邊有人跟著,我能出府去玩嗎?”
衛玠皺眉:“你就不能消停些?”
上午還讀書來著,下午便一門心思只想著玩。哼,有沒有把他這個夫君放在眼裏。
“能的能的。”竇綠瓊說,又賣可憐道:“我嫁進來一個多月,除了去寺廟那一趟,都沒有好生出府玩過。天天呆在這,悶也要悶死了。而且前幾日還傷了腳,連踢毽子、放風箏都不能了。嗚嗚,瓊瓊好慘。”
不提便罷,一提衛玠頓起憐惜之,想到那日禪寺自己那般兇斥,而摔傷亦有自己母親的手筆。
到底他對不住。
衛玠了心腸,忽然想起什麽,于是妥協,“好吧,明日我帶你出府。但是務必跟我,凡事都得聽我的。”
竇綠瓊歡恰不勝,連連點頭,雀躍掩都掩飾不住,只見突然撐上案幾,長脖子,“啵”地在衛玠臉上親了一口,眉眼彎彎。
衛玠錯愕。
到臉上微微濡,似乎還泛著甜甜香氣,像夏天燦爛的海石榴,瑤池夭夭的千瓣碧桃,人口幹舌燥。
“你——”衛玠站起,對著偏頭癡笑的妻子,不知如何是好,語凝半晌,最後悻悻道:“口水沾我臉上!”
竇綠瓊想不到夫君如此嫌棄,頓時了腦袋,眼眶泛紅。
“不讓親就不讓親嘛,你兇什麽?”
門外把守的丹湖笑出了聲,腔抖個不停。
這可讓衛玠找到一個出氣筒,只見他大步走到丹湖跟前,狠狠在他腦門上敲個暴栗,喝斥,“你笑什麽?”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丹湖低下頭顱,作封狀。頃,等衛玠離開了,他緩緩走到竇綠瓊跟前,從背後提出一袋糕點。
“娘子,您別難過,吃些宵夜吧。”說著,丹湖將油紙剝開,出裏金黃的松子百合,以梅子豬、松子做,狀若初綻百合,因此而得名。
油紙上印著鋪子的名字——蟾記。
是碧山昨天到他手上的,說公子特意買回來給娘子吃。丹湖心思剔,一猜便知是自家公子賠罪用的,于是心裏思忖著什麽時候到竇綠瓊手上。
這不,讓他尋著機會了。
竇綠瓊以食堵氣,憤憤地咬在糕點上,好像咬的是衛玠的臉皮一般。
哼,壞夫君。
對比之下,看向丹湖,更是十分,“丹湖,沒想到你還記著我吃糕點。”比昨日喂吃飯,卻抱怨貪食如饕的衛玠不知心多。
丹湖笑了笑,“娘子,這不是我買的。”
“那是誰買的?”
“前幾日公子回府,路過百濟街,見新開了家糕點鋪子,特地買回來給您的。”
竇綠瓊愣了一瞬,隨即問道:“那他為什麽不親自給我?”
難道是怕一個激起來又親他?哼,什麽好吃的沒嘗過。以後想讓自己親他,再是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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