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宅院的老嫗哪里見過這個陣仗,將匆匆趕來的姬崇引來就躲得遠遠的。
姬崇才在值班房里批了幾篇文章,還沒來得及蹬上馬車,便有小廝匆匆來報,他錯愕慍怒之下,姬府也沒回,就直往別莊趕。
見他來,林嬋似逢主心骨一般,往日的傲慢都收斂起來,忙攥著他袖隨他到岸邊,姬崇探著腦袋看到那浮在水面上的尸,又看了看在旁喊著“殺人了啊”的仆婦孫氏,朝林嬋瞪直了眼。
林嬋連連搖頭,著聲音說:“不是我,老爺,真的不是我!”
姬崇想發作,但一掃四周,忍道:“進屋說。”
于是萬嬤嬤攙著林嬋,孫嬤嬤也哆哆嗦嗦跟上了。屋門一闔,面對姬崇那雙凌厲的眼,孫嬤嬤那句“殺人了”愣是卡在嚨里,不敢再喧嘩。
姬崇坐于上首,拳頭擱在膝上,三分不怒自威,道:“你說說,怎麼回事。”
孫嬤嬤于是哭道:“莊子上冷清,老奴與姨娘來的這幾日都歇得很早,今夜姨娘進屋后老奴便也歇下了,迷迷糊糊中聽到窗子有靜,便起去看……約看到,看到對岸有人影,本以為是姨娘,正要去給送把傘,誰知、誰知竟瞧見夫人,老奴過去說話,卻見夫人神慌張,待再往前,便看到……”
孫嬤嬤想到湖泊里的浮尸,又一哆嗦。雖眼下隨著顧這個主子只能在莊子里苦,可也正像姨娘所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還有二小姐,還有小公子,來日還有回去的那一天呢!可如今人卻死了,孫嬤嬤一時陷失主的孤涼與悲戚中,哭道:“夫人何苦這般咄咄人,姨娘雖有錯,可也已了罰,怎至于死啊!”
林嬋拍桌怒道:“你這刁婦,胡言語!”
孫嬤嬤道:“老奴到時見夫人手里攥的那枚香囊,正是姨娘今日所佩……”
林嬋氣到無言,那香囊是在路上撿的!
就在來時的小徑上,正正掛在拐角的枝杈上,任誰見了都忍不住要拿下來瞧一眼的吧!
對著這仆婦,林嬋一時不知從何解釋,或說也沒必要同個下人解釋,于是林嬋轉而對姬崇道:“老爺,我今日之所以來,全是因顧姨娘相邀,可我到時便見亭下點著油燈,誰知過去一瞧,就已經見顧姨娘橫在水中,這才派人去知會老爺,我若是想害,何苦要親自老遠跑來別莊?!”
孫嬤嬤哭得累,小聲呢喃道:“姨娘與老奴都困在別莊,如何邀夫人來,何況夫人又怎會因姨娘隨口邀約而來呢?”
林嬋深吸一口氣,“那是因為——”
林嬋攥了攥手心,對著姬崇道:“姨娘同我提起了十七八年前一樁舊事,我需得親自來問一問,這事老爺也知曉。”
姬崇對顧的死說不上痛心,至多是有些淡淡的可惜,正思忖今日之事如何善了比較妥當,聽到林嬋這番話,卻是一頓,猛地看。
長久的靜默之后,姬崇揮退了孫嬤嬤。
夫妻兩人四目相對,半響過去,姬崇才說:“到底怎麼回事。”
林嬋攥著拳頭,說:“知道姬玉瑤非我親生,還知道當年有另一個孩子存在,我怕胡言語,本是要來探探口風,哪知到時竟是如此……那長亭圍欄矮小,雨天地,誰知道是不是失足落水,我沒事去害做什麼!”
這話半真半假,林嬋掩去了其中一樁事。
姬崇擰起眉頭。
這事爛在他心里,也已經許久沒再有人提起了,雖林嬋過往作為時時都提醒著他當年之事,但夫妻兩人很久沒有將此事宣之于口過了。
畢竟也不是什麼好事。
而他更不曾與顧說過此事。
林嬋道:“會不會是喝醉時——”
“不可能。”
姬崇想也不想這麼說,心里藏著腌臜的人是不敢放任自己喝醉的,何況是姬崇這樣謹慎之人,他已經許多年不曾飲過酒了。
又是一陣沉默。
兩人似都不明白究竟何出了披,可就在這時,姬崇忽然看向林嬋,那目淡淡的,卻帶著審視,“只與你說了這些?”
以他對這個夫人的了解,在明知最不愿事態擴大的人是他的況下,應當不得告知他此事,最好他能一怒之下,永遠將顧困于別莊,又怎會深夜獨自冒雨前來?
不得不說,姬崇是極其敏銳的。
平日林嬋雖小打小鬧地犯作,但被他這麼凌厲一掃,難免犯怵,眼神閃爍地瞥向一邊。
姬崇看,“到底怎麼回事!”
林嬋攥著錦帕,呼吸都有點急了,卻只蹙眉看著油燈,緘口不言。
萬嬤嬤見狀,“唉”地嘆了聲氣,著急道:“夫人吶,都什麼時候了,人命司面前,還藏著陳年舊事做什麼?”
說著,萬嬤嬤便去林嬋袖袋里尋那封信紙,林嬋攔了一下,卻還是讓嬤嬤找了去,眼看那信紙到了姬崇手里,林嬋咬牙關。
姬崇蹙眉,是不解的神態,“這千芳閣是何?與那孩子有什麼關系?”
但“千芳閣”這三個字,憑著字意卻是不難猜出是個什麼地兒,姬崇似卡殼了一下,攥住信紙,閉了閉眼說:“你與我說實話,當年我送那孩子離京,是你自告勇要親自送,那年城外鬧荒,流民四起,你說人丟了,是真的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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