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闕本來不必回來，他今晚去了家宴。

裴立韞從瑞士回來，市短暫停留一晚，又要去南方過冬。旁人都道他能急流勇退，無心戰，完全是運氣太好，兒子穩重靠譜，兒雷厲風行，加上早早選好的職業經理人，完全挑得起一方大梁。

裴溪照選了老地方，一家私極高的本幫菜，帶了男友，裴越也帶了未婚妻。裴立韞一落座，裴越就憾解釋道，今天弟弟還在臥床治療，恐怕來不了了。裴溪照怔住，朝裴越的方向看了一眼。

尾音沒落完，門就開了。

助手很快退了出去，離開前幫他撣平了膝上的毯子。

圓桌上眾人神各異，裴云闕垂眸倒了茶，遙遙敬了敬裴立韞。

“歡迎回來。”

裴立韞詫異歸詫異，遲疑一下，也端起杯子，子變乖，畢竟算好的變化：“恢復得……怎麼樣？第二次手可別出岔子。”

裴云闕笑笑：“不會。”

整頓飯吃得很安靜，偶爾穿著裴立韞的問話。

裴越未婚妻悄悄在底下踢他一腳：“這是你最小那弟弟？”

裴越臉沉不定，沒有回答。

未婚妻沒理他，拿起餐巾拭了拭角，眼神落在裴云闕上，輕聲道：“跟傳聞里不太一樣啊。”

未婚妻家里做實業，尤藍又是獨生，論個人資產比裴越只多不。

裴越略帶慍怒，沒法朝人發火，只能狠咬了口餐前包。

飯局結束的時候，裴越才落在人后兩步，挽住臂，面沉沉：“哪里不一樣？今天會偽裝而已——”

尤藍攏攏披肩，莞爾一笑：“噢，好。那就是吧。”

他里那個最小的弟弟，作風荒唐無度，被寵了沒有半點分寸的廢。

可今天坐在椅上那個人，平平靜靜坐在那里吃飯，周遭涌的氣場已經很人。即使想極力忽略，視線也會不自覺落在他上。

圈那些真廢遭遇不幸，會是裴云闕那樣，就把買過的37個brikin包都吃了。

從一樓庭院穿出去，尤藍見他在等司機，上前友好詢問：“裴……云闕？”

男人抬眸，掃了一眼。

尤藍呼吸不由一窒，像被短暫暴地掐停。

剛才他進包廂時，當然也看清了，裴云闕長得什麼樣，非常造福眼睛、安靈魂的那個樣。

尤藍副業手投資了娛樂圈，能安靈魂的人其實見過不。

可現在距離拉近，面前的人跟任何一個見過的都不同。

他穿了一黑，非常人，雙排扣大、高領，跟出的形鮮明對比，極度適合他。裴云闕側目過來時，廓深邃又漂亮，帶著約危險的孤絕與鷙。似乎猶如一道無底深淵，火墜其中，為綻放也為消亡。

沒記錯的話，裴云闕今年才二十出頭。

裴云闕：“有事嗎？”

他輕聲問道。

尤藍回過神來，輕咳一聲掩飾：“我是尤藍，你哥的……”

裴云闕：“我知道。”

尤藍指了指后：“裴越去送裴叔叔了，你沒去？聽你姐說，你今晚還要回山上？這里離你家兩個多小時吧？這附近有家柏悅，車程才十分鐘。”

聞言裴云闕又多看一眼。裴越的人對他沒有敵意，也算難得。

“有人等著。”

他的聲調淡靜，尤藍有些驚訝地挑眉：“啊，你不是一個人嗎，只有護工在——”

話頭猛地剎車。

一輛黑魅影停在跟前，裴云闕上車前，最后了眼尤藍：“是康復師，不是護工。”

每天準時跟他說早上好，中午好的人，干活間隙抱著工作筆記，寫他所有細節的人，做了飯不愿也會分給他的人，飯菜剛剛好避開他所有忌口的人，說自己擁有無限世界的人。

做事做人，都有自己的步調，可以完全無視周遭所有，活得像一座孤島。

……他卻忍不住投注目。

什麼煙，習慣穿什麼，帶的水杯換過幾個，因為摔壞了，裴云闕都清楚。

從二樓的窗戶下去，冬天一片片的枯林中，蜿蜒的山間小道上，偶爾會出現一道影，他悉的影。

那是偶然飄落的春天，降落在天微暗的夜。

裴云闕著車窗外飛快經過的景，左手無意識地在右手銀尾戒，輕轉著。

他想到上次眷一只小鳥，就做了個籠子，把它留在邊，并且準備永遠留下它。

即使出了意外，他也用自己的方式將它永遠留住，達了某種永恒。

裴云闕從來沒對人有過，任何形式上的。

廖宋不一樣。

他見第一面就知道，眼睛不會騙人，他們是同類。

轟走，是想給一條路。可不要。

車窗外的霓虹燈連帶，隨著朝山上的行駛，燈帶越來越稀薄。車窗上起了一點霧氣，他用食指輕劃了劃，拉出一道痕跡。

指腹輕地過，從那道橫線回到中間，寫了個連筆的宋字。

如果回到家，這次還沒有走，就沒有下次機會了。

他從車上置箱找到小時候玩過的彈弓，隨手撿了顆石子，打中了三樓的客房，那間朝南客房跟主臥剛好是上下相連的位置。

在等待的幾秒里，裴云闕仰頭靠在椅里，沉默地數著秒數。

還沒到三，窗戶便被推開了。

——你不嫌無聊啊？

當然不。

這晚尤藍開車先送裴越回家，他在晚餐時喝了太多酒，本來是想跟裴立韞一起喝的，但全程都沒什麼機會。

余掃了眼醉醺醺的未婚夫，想想還是開了口。

“裴越，我提醒你件事。”

尤藍在紅綠燈路口停下，溫和道。

“你別跟你弟作對，最好別惹他。你跟裴溪照，今天是故意不讓他來的吧。”

本來醉倒的人，聽這話跟灌了十碗醒酒湯一樣，怒氣沖天地坐直：“尤藍！！你什麼意思？”

尤藍分貝比他更高，炮彈一樣頂了回去：“你吼誰？我為了你的小命友提醒，你搞不過他，就這個意思！”

裴越幾乎被逗笑了：“我？搞他？我們就，”他手在半空中揮了揮：“不是一個層面，你懂嗎？不是、一個，層面！”

尤藍哼笑了聲：“的確是。”

憐憫地看了眼不大清醒的裴越：“你沒覺嗎？他沒把你當回事。”

路口紅燈轉綠燈。

尤藍一腳油門轟出去，自言自語道：“他跟我那叔叔很像。很容易記仇，記到地老天荒。”

“哎裴越，他那個護工……不是，康復師什麼，你給我傳份資料——”尤藍頓了頓，聽到副駕男人干嘔的聲音，端之放棄：“算了，你還是先下車吧。”

據說治療的事，都是裴溪照聯系的，找應該也行。

尤藍沒想到，要來的資料那麼快就派上了用場。

去N市出差，堂弟尤燃非拉去自己開的ReX坐坐。剛開了一年的KTV，在中央商務最貴的地段，裝修花大價錢弄出有未來，價格自然更有未來——未來通貨膨脹后的價。

這個定價尤藍本來不看好，但尤燃堅持這麼定，最后生意也做起來了，臨近周末包房都滿，當然，尤藍認識的圈、尤燃的二代朋友們沒出力。

“姐，”尤燃摁下電梯，笑嘻嘻地嚼著口香糖：“這店能搞起來，有一半是你的功勞，工商那邊當時你還記得吧——”

“哎哎，”尤藍無意中視線飄到對面電梯，拉了一把堂弟：“廢話點，那邊電梯上去，也是你地盤？”

尤燃瀟灑地一揮手：“當然！ReX占四層！姐虧你還持有份，這都能忘！”

“噢。”

尤藍點頭。

真人比資料證件照生好看不，長發在腦后松松挽了個結，用夾子抓住，一縷散發垂下，吊帶長外套了件寬松西裝，西裝也卷到了小臂，穿的雖然是平底鞋，但人不矮。瘦而清冷，目中無人。

金燦燦的電梯門打開，里面大概有認識的人，打了個招呼。

從尤藍的角度過去，人臉上又掛了淡笑，溫又疏離，雙臂叉，指間夾了esse士煙，已經熄滅。

“廖宋。”

尤藍若有所思道。

這要是他惦著的人，那眼還可以。

“怎麼了姐，認識？”尤燃掃了眼。

尤藍最后掃了眼，拍了下他肩頭：“朋友認識，罩著點。”

裴越算是沒救了。酒醒以后，還記著他們的話題，跟炫耀份大頭全在自己那里，弟弟翻了天能干什麼？連大學都沒去上。

尤藍覺不妙，追問了一句，沒考上？考上沒去？裴越目閃爍，用蚊子聲音了個斯坦福。又補充道，估計是托人買的，分數、申請、推薦，哪樣裴家都尋得到人搞定。

尤藍深吸一口氣：他沒去，你不要告訴我你有份。

裴越沒再回答，算默認。

尤藍真的無語，就算是臨時為了家里，怎麼會找到這種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