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臨跟進來,很快留意到桌上還有一個燒著炭火的手爐、一壺茶以及一條披風。
顯而易見,崔蘭因是早有預謀,就等燒到手。
蕭臨詢問:“你為何一日沒用飯?”
“早上沒吃你知道的,中午顧著擺樣子,也本沒吃飽,晚上……我聽人說阿家要找我一塊用飯,怕不是要來考驗我的,便不敢出來,生怕給你丟臉了,等過了飯點,廚房收拾的比我的臉還干凈。”
崔蘭因嘆著氣,打開油紙就開始拆燒。
蕭臨話到邊又咽了回去。
若是一整天沒有吃東西,的確不好過。
崔蘭因把掰開的遞給蕭臨,蕭臨搖頭不,“蕭家有規定……”
“天天按規矩活,掃個地還要分上下午,累不累啊?老人都說能吃是福,想吃東西的時候就應該吃,等老了牙齒掉了想吃還吃不上呢!”
崔蘭因連珠炮般數落一通。
蕭臨靜默片刻,改口道:“我不想吃。”
崔蘭因用燒在蕭臨面前比劃,“你難道不想嘗嘗老太公心心念念的滋味?反正這里只有你和我,還有天上的月亮,放縱一回沒人知道,我保證!”
蕭臨的目重落到那只燒上。
不知是因為好奇還是因為那“放縱”二字心弦,幾息后,蕭臨終于從袖袋里取出了塊帕子,用帕子包住骨。
第8章
蕭臨終于肯和自己同流合污,崔蘭因差點沒住角揚起的弧度。
哼著小曲扯下另一只燒。
燒雖已冷,但腌制味的噴香爛,水沛。
崔蘭因大快朵頤啃完半只,蕭臨才細嚼慢咽完一只。
“味道如何?”崔蘭因托起腮,眼如燦星,如花。
左右已經“放縱”了,再掩飾也無意義,蕭臨道:“尚可。”
夜涼風清,只有蟲鳥在鳴,平添幾分怡然與幽靜。
崔蘭因用手帕沾了茶水挨個手指,“孔夫子都說家花沒有野花香,所以著吃東西其實更香,也不全無道理。”
“……那句話不該這般解釋。”
“那該如何說?”
“孔子家語有言,與善人居,如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①
崔蘭因喝了口冷茶潤嗓,道:“我懂了,意思就是說與長公子這等的雛麟子相久了就不會覺得其優異。”
蕭臨無言以對,崔蘭因想是自己沒說清,便補充道:
“我聽人說,蕭家長公子是世族表率,文能興國武能安邦,是瑤階玉樹也是仙明珠,但是王大娘子總能夠蛋里挑骨頭,哪哪不滿意。”
這不就是在福中不知福嗎?
“我確實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蕭臨道。
“還不夠好?你也太謙虛了!我要是能做到你這種地步,我母親都能高興一輩子!”
此話倒不是夸張,建康多母親心里都有這種想法。若是自個的兒郎能有蕭神玉一半優秀,那真是祖墳冒青煙了!
蕭臨腔驀然又漲又酸。
似乎有什麼東西想要瘋狂涌出來,把他徹底淹沒。
蕭臨是險些溺死過的人,本能不喜沉溺的
覺,無論是真的還是假的,都讓他有靈魂與**都到致命威脅的不安。
他轉過話題道:“你為躲避母親考驗,不吃晚膳,夜深還祖父的燒,確實不對,萬不可再做。”
崔蘭因扁了扁,“趨利避害是人之常,再者,倘若我做不好,阿家還不是一樣罰我食,和在崔家也無甚區別。”
蕭臨問:“你在崔家……也吃不上飯嗎?”
崔蘭因忙不迭點頭,迫不及待告知:“我母親和阿家這一點很像,們不會用藤條我手心,只會罰我不許吃飯。”
大概蕭臨從沒遇過這樣的事,并不知道他們的母親能有多過分。
蕭臨卻聽出了別的信息,道:“……還有人用藤條過你手心?”
“對啊,以前我在……嗯,反正做的不好就會被手心,不過好在那時才六七歲,正是長的時候,長大后手里沒有留疤!”崔蘭因想起這事還高興,把自己完好無缺、瑩白紅潤的手掌心放在蕭臨眼睛晃了晃,“看,大夫沒有騙我呢!”
崔蘭因的手小巧致,十手指纖細勻稱,皮細膩如羊脂,的確一點也瞧不出曾經過折磨。
語氣輕松,似是不再為從前的經歷而難過,但聽到蕭臨耳中卻不是那麼舒服的事。
蕭臨問:“你在崔家,也會像今日……這般行事嗎?”
這個字,蕭臨實在不想掛在邊。
但是崔蘭因口無遮攔、無所顧忌,理所應當道:“是啊,那時我就去傅母藏起來的點心吃,傅母分明不喜歡吃甜食但總會買些沾了蜂的甜糕藏在柜子里,其實我都知道,是裝睡的!”
對此還狡黠一笑,為自己的機智而自得。
崔蘭因的傅母陳媼是個要求嚴格、不茍言笑的仆婦,會對崔母命令奉違,怕是因為崔蘭因時常罰,擔心壞導致。
“你母親如此待你,不傷心?”
當初得知與崔家有一門父親口頭上定下的婚事,周圍親朋都給他分析過利弊。
崔大娘子雖然不是崔家大房所出,但族譜上已經過了名的,加上崔大娘子一直名在外,如何都比崔二娘子來的好。
就連崔母在外面與人說起,也愧然道二娘子不如大娘子。
為親生兒,母親卻從不偏袒于,還不如過繼來的姐姐,蕭臨以為崔蘭因多會有些怨言。
崔蘭因換了只手拖腮,道:“起初也傷心過,但從前有人跟我說過一句話,親疏遠近是不可捉與強求之事,一碗水哪有那麼容易端得平,就算是一窩子孵出來的鳥,都可能有更喜歡的那一只,更別說兄弟姐妹之間。”
“曾經我遇到過一個很好的婆婆,帶著一個孫子,年紀比我那會稍大幾歲,婆婆見我可憐,怕我死或者掉進泛濫的盈江淹死,就拉上我一起逃難,晚上不敢睡,時不時我的手怕我著涼發熱。我們沒有東西吃,婆婆把一塊小饃掰兩半,一塊給孫子,一塊給了我,自己了就拔草填肚子,那是一個對我很好的婆婆,我們一起走了好遠的路,但后來遇上水匪,婆婆把我推出去說,這個娃娃皮,好吃呢!”
蕭臨詫異看。
他聽過,在災戰嚴重的地方,窮苦人會易子而食,十分殘忍,但沒想過崔蘭因竟也經歷過。
當時尚且年的該有多害怕,多無助,他本無從想象。
蕭臨沉默不接話,表凝重。
崔蘭因吐可怕往事,反而沖他了個笑臉,“我自是沒被人吃掉,不然如何好端端在這里與你說話?”
蕭臨不解崔蘭因怎麼還能笑出來,仿佛是與自己毫無干系的事般。
他低聲開口道:“那婆婆也非好人。”
“蕭神玉!”崔蘭因忽然睜大眼,驚嘆道:“原來你也會背后道人是非長短啊!”
“事實如此。”蕭臨道:“若是個好人,就不會把你推出去讓人魚。”
半個饃能喂飽的孩子能有多大,狠心把這麼小的孩子推出去,怎麼能算是善良。
“但是親疏遠近是正常的啊,我不是的親孫,只是路邊撿到的棄兒,給我飯吃,帶我趕路逃難……如果不是遇到水匪,也會做個善良的好人。”崔蘭因像是在說服自己也在說服蕭臨,“對不對?”
郎清澈明亮的眼睛里一派天真。
但蕭臨忽然心臟一,卻看出“可憐”二字。
“嗯。”他違心同意。
崔蘭因又高興又惆悵,“是吧!我想了許久才想通這點,所以就不怪那婆婆了。”
“那遇到水匪后,你是怎麼……”
蕭臨本不是好奇的人,更不會失禮地對人刨問底,只是崔蘭因這事著實出乎他想象,再加上自己的語氣那麼輕松,輕松到仿若這并不是一件大事。
可實際上,這等經歷落到哪一個郎頭頂,都是十分悲痛且不堪回首的事。
他不該問出口。
崔蘭因卻接過他未盡之言,道:“我是怎麼逃出來的?也沒什麼,就是上齊蠻,他求了那當家的沒有把我吃掉,后來我們還一起從水匪手中逃了出去……這事你可不要跟別人說,不然齊……二皇子肯定會不高興,要尋你我麻煩。”
崔蘭因一時口快,正后悔說太多。
二皇子,齊蠻。
蕭臨冷不丁聽見這號人,不免眉心一皺。
雖知崔蘭因與他關系“好”,但沒想到會在那麼早的時候,且齊蠻還對有救命之恩。
他起道:“時候不早了,早些回去,免被人瞧見。”
“哦好。”崔蘭因抱起剩余的燒正準備要走,突然又想起一件要事,回頭問道:“今晚之事,你不會告訴阿家和老太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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