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以畫室為天地，以筆墨為親友，季微瀾最不擅長的就是同人打道。

能分辨料與料的些微不同，也能據墨濃淡推演落筆心，卻不明白所謂的“話里有話”。

大多數時候，遇上類似況，會選擇只當對方沒有說過。

現在，卻覺很想問個明白：“高先生的意思是……你也反對在村里開辦民宿？”

高磊一挑眉，似乎沒想到會這樣直白。

“我的確不贊同。”

他朝沿墻一溜的玻璃缸努努：“你已經看到了，這些珊瑚很，也很脆弱。眼下它們的生存環境已經夠惡劣了，不需要更多的觀客來雪上加霜。瓊省的門頭鎮，聽說過嗎？”

季微瀾搖搖頭。

“就在海峽對面，離三沙群島不遠。是個很的漁港，海鮮特別富，二十幾年前就是旅游勝地。玳瑁、珊瑚、硨磲、海柳……都是觀客喜歡的紀念品。岸上的人富了，海底的家伙就遭了殃。”

高磊說，等當地人認識到海洋資源開始枯竭時，破壞已經相當嚴重了，現在再修復就是個非常緩慢的過程。

“你會忍心讓南極村重蹈覆轍？”他問。

季微瀾明白了，為什麼他要把自己帶到這里來。吃工作餐是假，用珊瑚和玳瑁的作為說服工是真。

“你的設想太嚴重了。我只是想開一家民宿，也會注意不去破壞本地環境。”

“那麼你打算怎麼注意？考慮過飲用水問題嗎？考慮過垃圾理嗎？知道什麼是從量變到質變嗎？人一多，事態發展就會不控制。門頭鎮那幾十年就是最好的例子。”

高磊嘲諷地扯扯角：“在自然資源這一塊蛋糕面前，人和其他生就是競爭對手。”

季微瀾也嘲諷地一笑：“高先生，你也是人。”

一小火苗順著傷痛的右手朝上躥，忽的一下，來南極村后的各種郁結就被點燃。

“剛才那些村民，你帶他們來參觀過嗎？你也是這樣同他們講道理？那就難怪你的道理講不通。因為你就是……”

想了想，找到一個現的形容：“典型的站著說話不腰疼。”

高磊面頓沉。

“南極村很小，很窮，去年人均年收不到兩千元。土地鹽堿化嚴重，除了番薯種不出別的。除了鹽廠，沒有其他產業，捕魚就是最主要的經濟來源。”

背誦著從馬友那里看到的資料。

“最近五年，村里百分之八十五的青壯年都已經離村打工，剩下的這些人……”

右手了，面湯濺出些許在手背上。

季微瀾渾然不覺燙意，也不知自己的聲音抖得厲害：“他們沒有別的選擇！”

就像一樣，別無選擇。

不能作畫后，渾渾噩噩了很長一段時間。甚至希自己早就死在車禍中，總強似這樣活著，卻被剝奪了人生的意義。

媽媽的愿，是和這個世界僅剩的聯結。

“民宿我一定會開起來。”低聲道，不知是說給高磊聽，還是說給自己或是別的什麼人。

高磊皺皺眉，正要說話。季微瀾已把面碗放下，還在碗邊放了三枚幣。

兩個一元，一個五，不多不正是一袋方便面的價錢。

這是招待所的前臺妹子換給的，妹子提醒過，這里只認現金。

“多謝高先生的款待。”禮貌告辭，順手撣了撣角并不存在的灰塵。

“等等，你……”

季微瀾哦了一聲，又掏出兩枚幣：“還有礦泉水的錢，夠嗎？”

高磊一手抓鍋蓋，一手拿筷子，哭笑不得地看著：“抱歉，我沒有要和你吵架的意思。不管民宿開不開，飯總得吃飽。這泡面你還沒吃兩口……”

季微瀾放下幣，轉走人。

“等等，剛才你的手是不是傷了？”高磊追上來，聲音很是誠懇，“不要撐。村里沒有診所，我帶你先找葉老伯看看？跌打正骨他是家傳。”

季微瀾下意識蜷起右手：“不用，我有藥。”

從管理局出來后，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失態。

站在高磊的立場，不希發展旅游業給環境造負擔，其實不難理解。

只是一天之面對了太多的“NO”，被最后這稻草垮了神經。

而且他的熱友善太迷，讓誤以為會是一員友軍。欣賞那些麗的珊瑚時，還考慮過將來要以珊瑚為亮點，為民宿吸引客流。

如果高磊知道的想法，恐怕剛才請吃的就不是泡面了……

防波堤下，海水正藍。

季微瀾漫無目的地走著，一點點整理著心和思路。

回過神時，人已不知在何方。

海仍是海，灘涂仍是灘涂，只是道路兩邊矗立著巨大的白風車，是從未在村里見過的景象。

村支書馬友倒是提過一句，幾年前聆城大力推行風力發電，南極村和周邊幾個村子才過上了家家通電，夜夜亮燈的好日子。

所以，應該沒走太遠？

試著原路返回，也不知是在哪個路口拐錯了彎，總之一不留神又開了新地圖。

路兩邊的田地四四方方，阡陌錯，看似良田平整，還蓄滿了水，卻不見一棵水稻秧苗。云影天，倒映在水上，說不出的，也說不出的寂靜。

這應該就是資料上提到的古鹽田。田邊出的塑料布上，可不已經凝結出一層雪白的鹽花？

被眼前的奇妙景攫住心神，在鹽田間徜徉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是迷路了，應該打開導航APP。

地圖上的小藍點在一片空白中打轉。顯然這里過于偏僻，尚未被APP收錄地圖。

季微瀾眉心輕蹙，看著手機。

沒有招待所前臺的電話，也沒有村支書馬友的電話。

這里不是帝都，沒有一個人能聯系……哦，除了高磊，網約車APP里應該有他的電話記錄。

手指輕，在打開網約車APP，還是撥打110電話求助之間猶豫不定。

在后，剛才還焰熾烈的太已變作橙紅一團，從椰子樹梢緩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