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進了張吉心里,他臉略略好轉,“那、那確實是……我先帝所托,定然是要為圣上鞠躬盡瘁,只是如今形勢急,籌糧買馬皆是一筆龐大的支出……這些年公主不在京中,不知道發生了多事……”
張吉長嘆一聲,雙手倒于袖口,微微仰頭:“先不說前兩年燕北戰事耗費了多錢財,上年隴州發大水,賑災的白銀就下放了二十萬兩……幾個月前那場大雪,把京城南邊那整條街的屋舍都給垮,工部修繕又是一筆費用……諸如此類的開支數不勝數,眼看年景不好,朝廷收的稅一年比一年,往外掏的錢卻一年比一年多……”
張吉說得有些忘我,紅錦與銀竹對視一眼,默契地了耳朵,程慕寧倒是聽著,時不時應和他兩句,“是,戶部確實難,尚書辛苦了。”
“可不是,都手朝戶部要錢,可戶部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要不是圣上拿宮賬款抵上,只怕這會兒連朝臣的俸祿都發不起了……欸,公主這是要走了?下還有許多賬上的事沒說完呢。”他看程慕寧就要上轎,眉間一蹙,很是不滿。
程慕寧頓步道:“本宮恤尚書不易,這不是去給尚書找錢嘛。”
張吉不屑道:“我知道,公主想從那群文里搜羅一些錦囊妙計,徒勞!一個個都只是皮子利索,盡出些落不到實的餿主意,要真有什麼得用的法子,我用得著茶飯不思?我看公主也省了跑這一趟,有這功夫,不如召集諸位臣僚再商議一番。”
程慕寧卻道:“尚書與諸位大臣在前商議多日,又商議出了什麼結果?”
張吉:“這——”
程慕寧一笑,“是不是徒勞,去過才知道。本宮左右又不會跑,尚書實在信不過,跟我來就是。”又道:“紀芳,把邀給尚書,再替尚書正一正冠。”
……
此時的瓊林苑外早已車馬駢闐,回廊亭臺人滿為患,一時間竟比早朝還熱鬧,幾個品級高的員姍姍來遲,在北邊的宴臺上飲茶圍談,品級低的則安置在稍下方的席坐,只眼下座之人寥寥,大多在假山邊那座涼亭下,議論之聲沸沸揚揚——
年輕人初生牛犢,膽壯氣,只見一個著墨綠長衫的仕子道:“圣上不出面,單派個長公主能什麼氣候?唉,看來叛軍攻京城也是遲早的事,我等剛朝尚未展拳腳,這十年寒窗,也算白費了!”
另有謹慎之人左右張,低斥道:“休得妄言,不想要腦袋了?”
但時下京中風氣就是如此,很有一種死到臨頭無所顧忌的放縱,眾人早就聽慣了這樣的話,面不改,其中一個看起來略微穩重的文道:“諸位也莫要如此喪氣,我比你們早朝三四年,雖未親眼見過公主神,卻也看過替圣上批改的折子,當真是心有智珠,非同一般,說不準真有法子可解燃眉。”
那著墨綠長衫的仕子卻憤憤地接過話,“要真那麼神通廣大,還能在鄧州苦熬三年?我看此次賜宴,無非又是權貴們那套拉幫結派的招數,外敵在即,斗不休!這些高高在上的當權者,哪里會把百姓放在眼里,屆時讓將士們著肚子去打仗,也不妨礙他們吃香喝辣!再退一萬步,那起兵謀逆的鄞王也是他們程家人,待叛軍攻京城,公主喚一聲皇叔,說不準還能再封個郡主當當呢,也怪不得圣上如今不作為,恐怕早有投降之意,只礙著聲譽不好明說,偏要前線士兵流干了,來全他們皇家名!鴻歸,你說是不是?”
被他推搡的仕子神懨懨,只捧著茶水搖了搖頭,似是懶得摻和,“快開席了,座吧。”
他說罷就要離開這喧囂之地,剛一轉,卻見假山那邊許敬卿和武德侯慢悠悠地轉了過來。
方才還大放厥詞的幾人臉一變,立即垂首噤了聲,遠遠朝兩位作了個長揖,直待二人從這條錦石道上緩緩踱過,方松了一口氣,隨后又眾說紛紜地議論起來。
武德侯聽著后的吵嚷聲,深吸了口氣:“嘶,長公主與圣上是存了這個心思?我說萬一,萬一真有江山易主的那一日,那我們可……要做好萬全準備啊。”
畢竟,鄞王或許會為了名聲留下一個沒用的廢帝,留下一個無足輕重的公主,但為杜絕后患,絕不會留下許敬卿這樣手握重權還與廢帝沾親帶故之人。
武德侯膝下次子又剛娶了許家三娘,同樣沾親帶故,只怕要被牽累……
許敬卿聽出了武德侯話里的意思,嘲諷地了,“圣上或許過這個心思,但長公主,你小瞧了,與母親一樣,心高氣傲,犟得很,是絕不肯奉他人為主的。”
武德侯是兩年前才進京的,沒真見過程慕寧,只背著手說:“一個娃娃,真死到臨頭,還能有什麼辦法?不過眼下你給出了法子,若能盡快說服裴邵,或還能有轉機。”
許敬卿道:“素來與我不睦,未必肯按我說的做。”
武德侯又吸了一口氣:“那怎麼辦,真等叛軍打進京啊?不是我說,既然不是個聽話的,你何必由著辦這什麼破宴,還跑這一趟,有什麼用?倒是平白給了面子,一個區區公主……”
許敬卿頓步,轉頭沉沉的樣子把武德侯嚇了一跳,“我倒是不想來,當日我讓你在路上手,你又是怎麼保證的?如今事已至此,還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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