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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政事堂出來時，日頭已徹底落下，紅云被卷了一片黯淡中，依稀可見細小的月牙掛在枝頭。程慕寧盯著遠方連綿的山巒看了半響，后頭紀芳抱著一沓戶部剛送來的賬簿也跟著出來了。

他著滿臉笑，說：“鄭公公道公主剛回宮，宮太監多是新調來的，唯恐沖撞了公主，先讓奴才在跟前侍奉著。”

話是這樣說，但程慕寧知道是程崢不放心，把人放在跟前盯著呢。

程慕寧沒說話，算是默許了。從紀芳手里順了本賬簿，登上轎攆道：“糧馬的事，裴邵是如何看的？”

連月舟車勞頓，紀芳跟在轎子旁都頭輕腳重的，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這話是問他的，忙了脖頸道：“主將未定，此事尚未落在殿帥頭上，還是戶部和兵部在較勁呢，殿帥似乎……不大愿意摻合這事。”

程慕寧沉不語，隨手翻了幾頁賬簿，幾乎是口而出道：“明日沈文芥來一趟。”

沈文芥供職翰林，從前沒給程慕寧出謀劃策，程慕寧遇事要與人商議，幾乎是立即就想起他來。紀芳一口應下，然而走了幾步后，他又“誒呦”了聲拍了下腦袋，“瞧奴才的記，沈大人，明日恐怕來不了了。”

程慕寧側目，“為什麼？”

紀芳措辭道：“自公主離京后，沈大人便頻頻忤逆君上，說話實在有些口不擇言，幸虧有太傅護著才沒圣上下放到地方歷練，但一年多前他又當朝上書彈劾圣上，指責圣上專寵妃嬪，以致后宮尊卑顛倒，危及朝堂，圣上一怒之下又是一頓板子……本來事也就到此為止了，但殿帥那日不知怎的，竟和許家站在一，三言兩語，就讓把沈大人打發去了典廄署，他如今不在翰林，在典廄署養馬呢。”

程慕寧聞言皺皺眉，“典廄署？”在朝中和宮里安排了不人盯著，怎麼沒聽說這件事。

銀竹像是看出心中所想，低聲音道：“公主忘了，一年前確有來信提過此事，不過只說是圣上貶了位翰林，沒說是誰，您也沒問。”

程慕寧靜了片刻，想起來似的了眉，程崢做的糊涂事太多，這件事當時確實就沒太在意。

再想沈文芥這個人，他師承太傅，博學多識，作為先帝欽點的最后一位狀元郎，這人一的文人傲骨，必然是很看不慣程崢的不作為，屢次上書彈劾當朝君主這話說起來匪夷所思，但還真像他會做的事。

只是典廄署……一個堂堂翰林學士去養馬，著實有些侮辱人了。

裴邵做什麼和他過不去，難不是因為當年那句隨口胡謅的托詞？

程慕寧合上帳簿，睨了紀芳一眼，“調去了典廄署又如何，難道離了翰林院，我還不能請他了？”

紀芳笑得尷尬，“那也不是，就是不湊巧，他今日進宮來給軍配馬，也不知怎麼得罪了殿帥，被指去了前線運送戰馬，現在估著……已經出城了吧。”

程慕寧默了默，“知道了。”

說話間，轎攆到了扶鸞宮。

還沒邁進門，就已經看到了爬滿宮墻的紫藤花，藤蔓凌而有序，看樣子是提前修剪過。寢宮早也在幾日前就已拾掇干凈，宮人用了心，里頭的陳設布局與離開前別無二致，都著兒家的妙雅致，只是中間那一整面畫滿大周輿圖的座屏沖淡了殿中的脂氣，讓人心下生出肅然之意。

程慕寧站在屏風前，有片刻的失神。

紀芳觀察的神，說：“自打公主走后，除了平日灑掃，圣上不許人進出扶鸞宮，宮里的一應都還原樣擺著呢。”

程慕寧“嗯”了聲，在寢殿踱了兩步，遂徑直走向書柜，打開其中一個匣子，里頭盡是些玉佩劍穗等零零散散的小件，大多是當年裴邵來這里落下的，負責打掃的小宮見怪不怪，每回撿著陌生件便往這里丟，久而久之便積攢了滿滿一匣子，程慕寧手了這些件，才轉進了湢室。

偌大的浴池、香皂、花瓣，都是鄧州沒有的。

乍然由儉奢，紅錦在旁慨萬分，程慕寧卻只閉眼趴在池子邊沿，仿佛對這些久違的奢并不大在意，猶如當年一朝從云端跌落，萬寶寺的清貧連紅錦都連連苦，卻好似不到落差，很是心平氣和。

公主的定力總是讓人佩服。

直到銀竹遲疑開口，“公主，沈大人那里，可要差人去問一聲？”

程慕寧才緩緩睜開眼，怎麼恰恰就在今日，很難不懷疑這是裴邵有意為之的下馬威，但無論是或不是，現在沈文芥都已經不在京城了，再去問也沒有意義。

道：“不用了，典廄署有自己的章程。”

銀竹點頭應是。

夜幕低垂，萬籟俱寂，宮人都退了下去。

程慕寧怕黑，床架兩側點著燭火，火苗輕，發出“呲呲”的聲響，帷帳上倒映著窗外的樹影，風一吹便小幅度擺起來。

榻上的人盯著那靜，遲遲未眠。

舟車勞頓，程慕寧上早就乏了，可鼻息間沁的草木香像是一劑醒神藥，翻來覆去，卻是愈發清醒。

三年前離京時便料到程崢在位會有這一日，廟堂之上帝王弱，謀逆之臣只會層出不窮，沒有鄞王也會是其他人，而程崢的耳子，這個時候只要有人稍稍點撥，他一定就會想起，然后像時那樣，將事盡數甩手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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