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電梯的時候，紀星默默吐槽了韓廷一句“商”。

不過吐槽歸吐槽，心裏也很清楚，韓廷沒有義務幫，甚至不該幫。當初談判時，是堅決否定了他的人脈投資。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一切都得自己花心思花力氣去幹。

一眼睛，慢慢地又打了個大哈欠。

“叮！”

電梯到了。趕捂住。

這層是總裁辦公室，有人上來。電梯門開，裏頭一個戴著眼鏡片穿著寬大衛筒牛仔的年輕男孩迎面走出來，紀星覺得他有些眼，肩而過時，回頭看了一眼。

但對方沒回頭，徑自走了。紀星也沒太在意，下樓去了。

路林嘉見韓廷是不用預約的。書見到他，微笑點頭示意。

路林嘉似乎心不錯，手搭在桌上打了聲招呼：“小姐姐今天口紅好看的嘞！”

書雖已是寶媽，可聽到路林嘉這種帥小夥兒的稱贊，還是笑得臉都紅了。

路林嘉大搖大擺走進辦公室，韓廷正看文件，頭也不擡，問：“你今兒怎麽有空來我這兒？”

“你頭上長眼睛了？不看就知道是我。”路林嘉說，走到他對面坐下。

韓廷盯著文件上的容，蹙眉分析著什麽，沒搭理他。

路林嘉也不急，歪在寬松的老板椅裏左轉右轉，自言自語：“你這辦公室真夠爽的，什麽時候給我也弄上一間。”

韓廷說：“啊，給你弄個副總當當。”

“別！您饒了我吧，我這屁可坐不住。”

韓廷擡頭，問：“你今兒來幹嘛了？”

“特地來給你報信兒的。”路林嘉趴在桌上，小聲道，“苑姐又罵你了。說你趕員工，挖投資，心兌。”

韓廷卻皺了皺眉，問：“你這眼鏡片看得清人？”

路林嘉戴著一副的眼鏡片，鏡片裏頭點綴著金。審遭質疑，路林嘉不能忍：“現在就興這個！你老人家不懂。”

韓廷也沒興趣管他什麽流行風向，低頭繼續看文件，道：“我五分鐘後出門。你別兜圈子，要什麽直說。”

路林嘉摘下眼鏡，打商量：“哥，是這樣。我琢磨著你總說我沒溜兒，那我得幹點正經事兒是不是？我想開店，但我爸媽不讓，只能來找你。”

“什麽店？”

“國貿那塊兒有個位置特好的地兒招租，我想盤下來開酒吧。”

韓廷哧笑一聲：“酒吧？開給你自己玩兒？”

“我認真的！”路林嘉略惱道，“要不然你說我幹嘛，管公司？我也沒你和姐那個能耐。我真想開酒吧，那位置我去看過，夜景倍兒棒。再說了，我都盤算過了，進貨，員工，關系打點，全想好了。可我好說歹說，我爸媽偏不信我能辦，跟他們講也講不明白。”

韓廷看他一眼，這小子平日裏跟人說話一句不超過十個字，今天跟開機關槍似的。他略思索一下，問：“要多？”

路林嘉微笑著比了個V字，無聲做口型：千萬。

韓廷說：“你先做份企劃書給我。做不好就別指了。”

“謝啦！”路林嘉道，“哥，我就知道，家裏頭上上下下，就你對我最好。”

韓廷沒理會他的奉承，道：“你這酒吧要是不幹正經事兒，我卸了你狗。”

“得嘞！”

路林嘉心滿意足地走了。

韓廷看看他離去的背影，想著這個弟弟從小被寵壞，人都快二十三了，書讀不好，生意不做，天游手好閑。要真能開個酒吧拴住他，也未嘗不可。

他想起剛走不久的紀星，有點兒能耐，可病更突出——盲目的樂觀和自信。現在的年輕人，做事沒一個踏實的，全跟風箏似的往天上飄。

時間差不多了，他起準備出門，手機掐著點兒似的響起來，是曾荻。

“韓總最近可忙？”人的聲音而又帶著一捉不的哀怨。

韓廷笑了一下，說：“忙。”

“也是，又有了新投資的公司，自然忙得不可開。”

投資星辰的事，韓廷本就沒考慮瞞過誰，說：“你知道了還問？”

“是我多此一問。”曾荻說，停了幾秒，斟酌要說什麽，但說出口的話卻是，“我朋友新開了一家餐廳，明兒一起去試試菜？”

“好。”

因他的答應，那邊聲音愉悅了起來：“明晚下班前我去找你。”

……

紀星把方案給韓廷過目之後，星辰部開始著手對方案進行進一步的修改潤，畢竟，設計工藝和研發程序不是一蹴而就的。而與此同時，産品備案批複已是迫在眉睫。星辰研發的醫療械屬于三類械，管控相當嚴。公司在研發階段就得拿到備案批複才能進行樣品的實驗和生産，之後再經過兩到三年漫長的檢測、臨床、考核、審查，才能拿到許可證生産上市。

而如今，第一步就被卡住了。備案拿不下來，連樣品都沒法生産。遑論之後的實驗和許可上市。

紀星蘇之舟他們去藥管局找過幾趟，但他們的申請均因政策收、審查嚴格等原因退了回來。說來道去，無非是他們這幫人資歷太淺，後期臨床機構都沒找到，沒有大機構擔保，負責審批的人誰都不願擔責，也不願因這種事被重點審查。多一事不如一事，在其位，不惹事便是最好，誰又管這創業公司能不能起來、會不會倒閉。

一年一年，創業的多如草芥，誰都不稀罕了。

病急投醫，紀星狠下心來和蘇之舟他們商量後，決定行賄。

聯系到負責審批簽字的一位姚姓科長，晦地向他表達了這方面的意思。不想對方斷然拒絕，甚至憤然掛斷電話。

這下慌了，暗道得罪了人，匆忙向浸商場多年的父親請教，才知做這種事要當面，且私下，不能轉賬，最好是大禮或現金。準備好後，察言觀，試探對方是否會收，據況見機行事。

紀星恍然大悟，頓覺自己社會經驗得可憐，趕問能不能再私下約那科長出來。父親卻道，他既然已經明確拒絕，這條路就走不通了。一來，可能他真不收；二來，即使他收，他也不會收紀星這“不懂事”之人送的禮。

紀星一顆心沉了又沉，幾乎絕：“完了，備案是辦不下來了。”

父親想了想，又道：“還有個辦法，看能不能托其他有份量的人來幫忙。”

紀星放下電話，陷放空狀態：現在從哪兒去找這麽個人。

在發怔之時，一旁，邵一辰問：“我把電影票取消了？”他們白天定了晚上的電影。

低頭捂住眼睛：“取消吧，我現在沒辦法去。”得想辦法把這事兒解決。

倉促找資料，把姚科長的背景研究了個徹。意外發現幾新聞報道中他和韓廷有過集。

琢磨一番後，給姚科長打了電話，說代表的投資人約他吃飯，并報上投資人的姓名：韓廷。

原本是抱著最後一救命稻草的態度，沒想對方答應了。

紀星如蒙大赦，立刻花心思準備，還特意避開了蘇之舟。

將飯局設在一家有人去的高檔日式餐廳，并親自在路邊等候，迎姚科長進餐廳。

路燈昏黃，樹影婆娑。

路邊，一輛白特斯拉經過，放慢了車速。

曾荻搖下車窗，微瞇眼：“誒？那不是藥監局的姚科長麽？”說完，扭頭看邊的人，“你看，是不是？”

韓廷瞟了一眼，沒什麽興趣。

曾荻說：“要不換做吃日料？”

韓廷道：“不去你朋友那兒試菜了？”

曾荻笑：“試菜哪天不能試？覺吃日料比較有意思。”

韓廷沒說話了。

餐廳回廊曲折，安安靜靜。

日式包間，木桌竹席榻榻米，牆上掛一副浮世繪，牆角細長的白瓷瓶裏一枝三角梅。

紀星了鞋，拉上日式木門，坐去榻榻米上，微笑將一個拿巾包好的木盒子推去桌子另一端：“實在抱歉，韓總最近出差，不能親自過來，所以讓我做代表請你吃頓飯。這點禮聊表歉意。”

姚科長瞥一眼禮，將它推回去，笑道：“歉意我當不起，禮我就不收了，你也別客氣。反倒是我有些歉意，最近政策收得嚴，你也知道。所以審批方面要嚴格很多。沒辦法。你看你們，畢竟現在連對口的做臨床試驗的機構都沒有。”

“我懂。”紀星笑道，“姚科長也是按制度辦事。”

“主要是你們資歷輕，沒有經驗，我們呢，按照政策，從初始階段就要嚴格把控。現在一些機構借著研發的名義騙經費浪費資源的太多了。”

紀星連連點頭，奉承道：“是，應該的。現在藥械市場良莠不齊，破壞了醫療行業生態，確實應該嚴格把控。你們也辛苦了。”

姚科長寒暄幾句，切主題：“你說韓總是你的投資人？不知道是哪種投資形式？”

紀星心裏一凜，知道對方在判斷星辰在韓廷那頭的重要。

韓廷這種人，一年投資項目無數，遍地撒網，很多他自己都不甚在意。姚科長自然也不會全權買單。

這圈子裏的人，當真一個比一個明。

紀星瞟一眼桌上那不被接的禮，手心出了汗。

背水一戰，退無可退了。

“韓廷他只投了33.4%，但……”

姚科長眉微聳了一下，卻是為“無意間”對“韓廷”的直呼其名。

紀星愣一愣，臉紅了，一副不小心口誤的樣子，幾分尷尬幾分地笑道，“但他對我的公司還是蠻上心的。這次來找您，也是他提醒我的。我經驗，做事總有疏，還好有他指點幫忙。”

語氣中滿滿的崇拜，帶一若有似無的曖昧的傾慕。

姚科長頓時就明白了，能讓韓廷手把手地教導，這什麽關系？男間就那麽點兒事，還能是什麽關系？

他笑道：“如果是韓總親自參與監督，那肯定沒問題的。東揚自己的臨床實驗中心和醫院就足夠了。我看星辰這個公司前途無量啊。”

“謝謝。”紀星抿笑，掩飾住一恥的心虛和自慚。

天知道為了見上這一面，花了近兩個小時梳妝打扮，只為讓自己看上去是“能被韓廷看上的”。可本就不會化妝，塗小檬又不在，反反複複折騰兩個小時後，各種妝容越看越不對味。臨出發前，幹脆卸妝水去一切，洗了把臉，重新畫個淡眉，簡單塗一層BB霜打造素，沒塗口紅只抹了層無膏，頭發也束高高的馬尾，出飽滿潔的腦門，海軍風的藍白襯衫配上繡花牛仔白球鞋，整個人看上去幹淨純潔，水水，活二十出頭的年輕大學生。這樣看著倒真像三十多歲男人會看上的孩兒。

紀星也知道這樣很無恥，可實在沒辦法了，也就幹這一次。

效果是顯著的。

姚科長隨和了很多，饒有興致地詢問星辰的近況和發展方向，幾次誇道韓廷眼好，星辰將大有市場，又說備案審批會盡快批下來。紀星大松一口氣，不停道謝，就差沒恩戴德。

姚科長擺手說應該的，說東揚醫療和他們部門的關系一向很好，他們部門多次上接待任務需要帶重要賓客參觀企業時，東揚都給了相當高規格的接待。說完這些又說起韓廷甚至韓家種種輝事跡。

紀星隨聲附和著，不敢多說什麽，也不敢輕易接話。好在話題很快就轉回到了星辰上。

談十分愉快，任務是完了。

更何況現在認識了姚科長，以後再辦許可證估計也能輕松很多。

紀星半道去趟洗手間順便結賬，拉上木門穿上鞋子的那一刻，一顆心上了翅膀，躍躍飛。

正抿得意笑時，隔壁間的木門拉開，服務員退出來，無意一瞥，頓時從頭到腳一陣心兒的涼。

日式木門裏，韓廷坐在榻榻米上，端著杯玄米茶喝著，一擡眸，目越過杯沿投向。黑的眼睛，映著燈，冷而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