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雪冬來上班的時候，黑眼圈重的好像被人打過。

程逢嚇了一跳，問道：“這是怎麼了？”

“一整夜沒敢合眼。”

“嗯？”

雪冬拉開玻璃門，指著馬路對面的一棵大榕樹，心有余悸地說：“昨天晚上下大雨，蕭曉的車壞了，拖拖拉拉到十點多才來接我，我就很無聊等啊等，突然一抬頭，就看到那棵樹下面好像站著個人，瘦瘦長長的。當時雨下太大了，這邊的路燈也壞了一盞，實在看不真切。我看時間已經十點鐘了，街上一個人都沒有，真是被嚇慘了，躲在吧臺里等蕭曉過來，結果他來的時候對面又沒人了，蕭曉說我眼花，但我就是覺得真有個人，在咱們書吧對面站了很久，好恐怖有木有……”

說到一半，眼地看著程逢：“程姐，你昨天晚上在樓上沒看見？”

程逢語塞。

昨天送完那幾個學生回到書吧后時間已經不早了，就沒有回去，洗過澡出來的時候從窗邊經過，似乎也看見過一個人影。

“但是當時我也以為我自己眼花了，也沒有再看，所以不知道是不是……”

“就是真的！肯定有個人！”雪冬搶斷的話，斬釘截鐵地說，“好變態，下那麼大雨不回家，站在那邊做什麼呀？真把人嚇得夠嗆的，不知道之前有沒有出現過？會不會是來窺你的？程姐你最近出要小心點哦……不行不行我不放心，我去隔壁問問，看他們有沒有遇到過這事。”

正說著話，雪冬一個小跑就竄了出去。

程逢倒是沒怎麼在意，忽的又想起那個人影，好像有點悉。

校慶正式演出這天，下午兩點開始最后一次試演。

裴小蕓給姜顛放了假，讓他好好準備明天下午的理競賽，可距離演出正式開始只剩一個小時，姜顛還沒有出現，電話也始終沒接通。裴小蕓有些擔心，但是現場又走不開，只好打電話給程逢，讓去姜顛家里找他。

程逢拿著門牌號去找的時候，突然覺得把書吧開在臨南高中邊上，離裴小蕓這麼近，也許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從拿獎回來后，就一天沒有消停過。

程逢出了電梯，走到姜顛家門口，按門鈴。

屋里靜悄悄的，沒有任何聲響。

又按了幾聲門鈴，把頭靠在門上聽，里面好像沒人在一樣。嘗試著了幾聲，依舊沒有任何回應。轉過，一邊給姜顛打電話一邊朝電梯口走，突然聽見一陣鈴聲，約約像是從姜顛的屋里傳出來。

程逢腳步一頓，又走回去，開始砸門。

過了會，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朝門邊跑來。

姜顛拉開門，仍舊是睡眼惺忪的模樣，眼睛迷離，神態，頭發有些，耷拉在眼睛和耳邊。他穿著運衫和休閑，拖鞋都沒來得及穿，赤腳站在地板上。

程逢見他除了臉有些過分的蒼白，其他看著還好，松了口氣，放緩聲音：“在睡覺？怎麼都不接電話，裴小蕓很擔心你。”

“我……”

姜顛一張，聲音沙啞地厲害。

“怎麼回事？”程逢走進去，順勢了下他的手臂，覺得不對勁，探他的額頭，“你發燒了？”

姜顛將的手拿下來，虛握住又松開，聲音依舊沉啞：“嗯，大概是。”

“大概？燒多久了？”

雨從前晚下到昨夜，到今天凌晨才有漸緩的趨勢，空氣中著刺骨的冷。客廳的窗戶沒關，臺上的花都被雨水打趴下了，地上還有一灘積水。

有冷風吹進來，卷起散落一地的試卷，嘩啦啦發出了聲。

程逢一瞥，全是理競賽的題目。

心里頓時升起一無名火，冷著聲問：“你家里都沒人照顧你嗎？”

“有、有的。”姜顛咳嗽了聲，清清嗓子，若無其事地撒謊，“不過秦媽家里這幾天有事，我讓回去了。”

其實秦媽一個星期只來一次。

他從桌上的水壺里倒了杯水，拿起就喝，程逢給他奪下來，是冷冰冰的，也不知是哪一天燒的水了。

“你在發燒，不能喝冷水。”看了眼時間，“馬上就要演出了，要不放棄吧，先去醫院？我給你的班主任打電話。”

“不用，沒關系。”姜顛指著廚房的柜子說，“那里有中藥包，喝完就沒事了。”

“那怎麼行？”

“沒事的，我生病都喝那些。”

程逢看他堅持，又考慮到演出即將開始，無可奈何，只得去找中藥包。一走進廚房，就聞見一濃郁的中藥味，只是即便做好了心理準備，卻還是在打開柜門時，被里面滿滿一大袋的中藥包嚇到。

左右翻了翻，看見上面有著標簽做好分類，有治咳嗽傷風的，有治拉肚子的，還有發燒的。

取出兩包，放在茶壺里燒開，倒了一杯給他，把剩下的裝進保溫杯里。

姜顛換好服后開始收拾東西，把考試相關的證件都塞進書包，蹲在地上撿試卷。程逢盯著他的背影看了會，見他左搖右晃的，試卷疊在一起也七八糟，毫無章法，實在是看不過去，將他拉起來按在沙發上，幫他整理。

“今天不用上晚自習，你塞這麼多東西做什麼？”

“晚上表演結束，我要去北京參加競賽。”

“什麼？”

程逢著實被驚住了，反應了會才想起來裴小蕓之前和提過，他要參加國際理奧林匹克競賽中國代表隊的學生選拔賽，只是沒想到會和校慶表演的時間卡這麼。

想了想，又問：“有人陪你去嗎？”

姜顛靠在沙發上，虛抬了下眼皮，有氣無力地說：“本來老師要陪我去的，但這次競賽有要求，他提前幫我簽到去了。”

“所以你生著病，還要一個人連夜去趕飛機？”

姜顛沒作聲，渾無力的時候，還是努力睜開眼睛看。看幫他的試卷分類，一張張整齊地擺放在一起，為他檢查份證、機票和文用品。

這些繁瑣的程序將留在這里，燈微茫，照得無比溫，他想起一首詩：最是那一低頭的溫，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

他在心里謝這場突然而來的重冒。

程逢察覺到他的目，抬頭看他，有些氣餒：“這種時候，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剛剛睡著前沒算出來的那道題。”

“很多人都會被稱作天才，但是旁人并不知道這些天才有多刻苦，每天要做多思考。”程逢拉上書包拉鏈，將保溫壺塞進旁邊的袋子里，走上前來扶他。

“當然，這些思考里面或許也包含睜著眼睛說瞎話的分。”

姜顛的心思被破，也不反駁，拿起沙發上的大提琴抱在懷里。

他們到藝廳的時候，演出已經開始，程逢直接把姜顛送去后臺，想了想，還是看著他喝下半壺退燒湯藥，這才稍稍放心。

走的時候，姜顛忽然拉住，低聲問：“你會看我的演出嗎？”

程逢忽視不了他眼里的期待，揚眉：“當然，我還要和笑然他們合影。”

“你不要走。”他靠近一步，或許因為生病，他看起來了幾分冷淡，眉宇間又平添幾分依賴，“我有禮要送給你，在我書包的最外層。”

臺下頭兩排坐的都是校領導和主任，往后全是學生，整個藝大廳滿了人，最后排還站著許多外校的學生。

程逢找不到裴小蕓，也不進去，干脆就站在口。

很快就到了《向而生》，站得太遠，程逢看不太清楚臺上的柴今和陳笑然，但這支舞在心里演繹過許多回，閉著眼睛也能描繪出每一個作，以及作中音樂的節奏。

今天姜顛的大提琴音格外沉重抑，整個低音部完地詮釋出舞曲的力量和靈魂，那種掙扎而不得的自由被釋放地淋漓盡致，讓人驚嘆不已。

最接近人聲的樂，最靠近人心臟的訴求。

他的狀態，完全看不出還在發燒。

程逢邊的兩個孩已經尖了全場，到這會嗓子啞的快發不出聲了，但還是不停地低呼：“太帥了，那個男生真的好帥！”

“是啊是啊，真的好帥，現在的高中生都這樣了嗎？天吶，氣場好強，HOLD住全場有木有？比我們學校的院辦演出還要彩！”

“你看臺下那些人，都看傻了。”

“哎，我真的不行了，好帥……那個男生什麼？我要娶他！”

“你說彈鋼琴的那個，還是拉大提琴那個啊？”

“不管啦，都可以啊！反正都很帥嘛，哈哈！”

“你好花心哦，我喜歡那個白一點的，長得真是太好看了。哎，到底怎麼長的？怎麼可以這麼好看，我的心都快炸裂了。”

“你好猥瑣呀，好像一個老阿姨哈哈。”

“還說我，你不也是！”

……

他無疑是全場最矚目的。

程逢微笑著，退到門口，悄悄地打開門走出去。

坐在臺階上，被風吹得陣陣發寒。想起什麼，把姜顛的書包放在上，拉開最外面一層的拉鏈，翻了半天，只從里面拿出一只紙飛機。

又看了看，在里面沒找到其他的東西，才確定這個就是姜顛所謂的禮。

程逢似笑非笑，拆開飛機。

這一天，他的留言是：

穿上西裝打上領結，再次抱著大提琴上臺，到久違的儀式。雖然知道這樣不行，會舍不得放下來，但是，這是我能夠想到的，唯一走向你的方式。

我會很努力，請你看看我。

程逢抓了把頭發，再度被一無名的煩躁包圍。

想到之前裴小蕓說過的一些話，聯系他的一些表現，不難猜出來他對大提琴和理的執念。同樣，這兩者都不是他父母的期，所以他按照這個年紀不能夠再叛逆的方式，迫自己走一條路，一條在旁人眼中看來無比平坦的康莊大道。

但他仍舊有一些自己的堅持。

這個年紀，有些早，習慣的獨來獨往，難以掩飾的疲憊，藏心事，沉默寡言，連參加全國競賽父母也不知曉，所做的事都是他一個人的主張，無人茍同，無人配合笑與哭。

這是他第一次坦誠直接地向表明他的心事。

程逢起的一瞬，疾風吹起一陣落葉，的子晃了晃，一抬頭，看見姜顛站在臺階下。

他還穿著筆的西裝，形修長，月映照得他整張臉發白。他的聲音有些抖：“我以為你走了。”

“我沒有。”程逢說，“但是現在，確實該走了。”

……

姜顛的眼睛遍布復雜的緒。

他向走過來，走了兩步就停下來，手足無措地注視著他。因為生病，臉上泛著異樣的紅。

“是、是我剛剛……你不滿意我的表演嗎？還是……”

“都不是。”

程逢打斷他。

也許是不忍心看到他這樣弱的一面，緩慢地走到他面前，想了想，手覆在他的腦袋，輕輕地他的頭發，“你的登機時間是十點半，現在已經八點半了，該準備出發去機場了，打個電話和裴小蕓說一聲。”

“那你呢？”

“回書吧。”

“你……”

……你還要拒絕我嗎？

他跟在后，亦步亦趨。

程逢站定，從他手里接過大提琴，聲音低低的：“我會陪你一起去。”

學校給姜顛準備的是經濟艙的位置，程逢在路上給他們升了頭等艙，一直到飛機起飛，的腦子里都還糊里糊涂的。

做的決定太倉促。

連廉若紳的軸節目都沒來得及看，甚至沒和裴小蕓說一聲，就已經在去往機場的路上。如今，已經在三萬英尺的高空。

姜顛喝完藥就睡著了，空姐看還醒著，禮貌地詢問要什麼飲料。

程逢想了想，說：“麻煩熱牛和一條加厚的毯，謝謝。”

兩分鐘后，空姐送來毯，程逢鋪開來，蓋在姜顛上，在他下的位置掖了掖。他似乎在做夢，眉頭微皺，程逢將他頭頂上的燈都關掉，自己這邊的調整到最暗。

過了會，他眉宇舒展，呼吸逐漸順暢。

程逢轉過頭，在口袋里索出一張紙。

已經皺了，是那天在電影院被拒絕收下的紙飛機，不知何時又塞進包里的。

他說：

今天天氣很好，期待和你見面。

這是我第一次和你出去玩。

程逢眼睛，想起那天在影院里和他說的話，想到那天送他到小區門口，他一直站在路燈下，目送離開。

上機前，陸別忽然發來消息，說起前兩天下雨，姜顛連傘都沒拿，抱著籃球從他的小區一路淋著雨回家。想到那天在書吧的二樓，在影影重重的雨幕下看到的人影，也許并不是眼花。

他是因為這樣才發燒的嗎？

姜顛，你的心里究竟藏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