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一個憶苦思甜的人,但也許是短短三十幾年的人生過于魔幻,也許是睡在隔壁的小老鄉勾起了藏在心底的某些東西,那些年對于貧窮的恐懼與痛恨再次洶涌而來。
沒錯,他這一輩子都在往上爬,為考市里最好的高中他不吃不喝地刷題,為了一道理奧賽題他可以一整夜不睡覺,同學都說他眼睛能殺人,他不是要殺人,他是隨時準備殺了自己。
「如果不能爬出這片泥沼,我就去死。」
這是他的人生信條,云端之上并沒有他想要的東西,但泥沼里有他最恐懼的一切,能離多遠就離多遠,再也不要回去。
他戰戰兢兢地活在「一不小心就會墜落」的恐懼里,他的人生容錯率為零,可隔壁那個人讓他不知不覺做了太多沒有必要的事,
從他在病房里問疼不疼開始,確切地說是從十二年前他在火車上維護開始,這弱者就像黑一樣吸取著他寶貴的力,讓他一再改變自己的決定,
哪怕就在剛剛,他本想洗個澡就開車回去,凌晨路上沒車,而且這個點出去也不會有人看到他,可當敲響浴室的門,結結地說給他準備了睡和,他再一次做了錯誤的決定:留下來,陪著。
可他如今是穆院長的準婿,這個份足以令他改頭換面,他已經走到這一步了,絕無后退的理由。
憐弱之心人人有之,可他周榮不能有,也不配有,他必須剪掉枝枝蔓蔓,哪怕變一電線桿也得向上生長。
「最后一次,永不相見。」
他下定決心,然后終于心安理得地睡去。
趙小再看到周榮是早上六點半,是一個很敏的人,意識到男人的為難和不愿,意識到如果起得太晚,便再也無法與他相見。
還是想再看他一眼的。
凌晨五點半的天空一片漆黑,遠傳來不知名的鳥聲,一直很怕在寒冷的清晨聽到這種空靈的啼鳴,一聲一聲,冰冷單調,仿佛要將溺死在漫無邊際的孤獨中。
可今天不同,第一次沒有覺得孤獨,或者說來不及覺得孤獨,黑爬起來,形眼鏡都來不及戴就跑去了廚房。
昨天看出來周榮不吃甜食,所以煎了個蛋,煮了白粥,還用番茄醬在圓圓的太蛋上畫了一個大笑臉,記憶里他很笑,希他開心。
不過他好像更不開心了。
六點半的鬧鐘響了沒幾分鐘就聽到他下樓的聲音,腳步很快,沒有毫拖沓。
廚房正對著樓梯,一回頭就和他視線相遇,
看到的瞬間他眼里閃過一驚訝,腳步慢了半拍,但很快就恢復了淡漠的神,幾個大步走到廚房門口站定,張開剛要說話卻被搶了先:
「早飯做好了,吃了再走吧。」
他面無表地看了一會兒,又抬手看一眼表,最終邁進廚房,拉開椅子坐在后的餐桌旁,
「你眼睛還近視?」
他盯著手機,漫不經心的語氣和冰冷的神告訴對面的人他不并關心這個問題的答案。
「哦,是,平時戴形眼鏡,在家里戴框架。」
輕笑著扶一下金邊眼鏡,把裝著太蛋的盤子端到他面前的桌上,獻寶似的神像考了滿分的孩子,小心翼翼地等待著驚喜的夸贊。
可忙著回微信的男人看都沒看就拿起叉子了進去,金的蛋黃流出來,大大的笑臉變癟癟的哭臉,他三兩口就塞進了肚子里。
「還有粥。」
「不吃了,飽了,多謝。」
周榮說著收起手機起,看都沒看一眼,徑直離開廚房向門口走去。
「周榮!」
趙小膽小了一輩子,這會兒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追在他后面大喊出聲,聲音大到推門的男人作一頓,下意識回頭看,長長的眼睛因為吃驚而睜得圓圓的
張著,想說的話不能說,巨大的失落和心酸堵在口,憋得眼眶通紅,拼了命才出一個微笑,
「周榮,謝謝你,再見。」
第5章 畫
新年伊始,上海四都洋溢著快樂的節日氣氛。
周榮站在梧桐樹下,仰著面前這棟將海派羅曼克發揮到極致的洋房,黑的屋檐傾斜優的角度,白墻恰到好地鐫刻著幾雕花,在他這個角度剛好可以過二樓的窗玻璃看到致繁復的水晶燈。
暖調的燈搭配著悠揚的琴聲和淡雅的熏香,一切都那麼平易近人,一切都那麼高高在上,周榮總覺得這里有一塊形的牌子:「窮人請勿。」
「周老師,這里!」
穆妍從曲折的林中小路鉆出來,寶藍高領襯得白如雪,水潤的桃花眼笑意盈盈,調皮地朝他招招手,靈得像一只小狐貍。
周榮笑著點點頭,抬向走去,可哪里等得及,三兩下跳過青石板撲到他懷里,湊到他耳邊呢喃道:
「今天爸爸在,你們顧主任也在,還有 XX 醫院的院長和院長夫人,來了好多人吶!」
周榮明白穆妍的意思:這是一個重要的場合,重要到在某種程度上決定他的命運。
一個醫生的榮辱敗竟然不在手臺上,而是在飯桌上,在酒杯里,簡直可笑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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