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8章 第 28 章

行圍十餘日, 皇帝日日將江若芙帶在邊，甚至親自教騎馬箭，圍獵場時時都能聽到子的歡笑聲。

這個人屬于能屈能，一人千面, 環境需要是何模樣, 便能做到何種模樣, 可以楚人，也可以明張揚, 可以跳一整夜的拓枝舞, 也能將皇帝教寫的字耐心練習百遍, 春帳是吸人魄的妖，馬場上是英姿颯爽的郎。

不像別的姑娘，興趣只浮于表面, 皇帝能看出的認真, 尤其是中靶心時眼底真心的喜悅，這讓皇帝很有就。

這期間, 與皇帝日日黏在一起, 劉貴妃甚至尋不到找茬的機會。

回宮之後，江若芙很快又被封為婕妤。

劉貴妃差人帶信給劉植商議對策，誰料劉植并不願意搭理。

前來回稟的宮道：“尚書大人請您放心, 說無論後宮進不進新人, 始終撼不了娘娘的地位。還請娘娘沉住氣, 凡事莫要之過急，以免再度惹得陛下不滿，也傷了劉家人的和氣。”

先前劉貴妃就是因為看不慣順昭儀得寵, 急于給人家下絆子，結果不蝕把米, 反搭進去自家人的命。

如今又想要對付剛宮的江若芙，且不說這江若芙是用了什麽手段引得皇帝注意，一來是劉武的侄，二來如今聖眷正濃，急于下手，非但挽不回聖心，還要落個不能容人的妒婦之名。

可劉貴妃就是咽不下這口氣，趁著江若芙前來請安給了幾次下馬威，還命親自到天寒地凍的花園折梅枝。

江若芙凍傷了手，也不藏著掖著，非要主替皇帝研墨，皇帝見到紅腫的手指，又是好一番心疼，對劉貴妃愈發不滿。

忠勇伯夫人為此還進宮一趟，勸江若芙道：“貴妃娘娘位分高，又是你的長輩，不如主示個弱，你自己苦，也能解了氣。”

江若芙卻不這樣想，“貴妃何等盛氣淩人，姑母不是不知道，我便是示弱，不過讓欺得更狠罷了。”

永定行宮那夜，皇帝是個意外，但江若芙并不後悔。

皇帝極天下，是這世上最尊貴之人，與其為一門親事汲汲營營，嫁個普普通通的勳貴子弟，倒不如幹脆一步登天，做人上人。

還有把柄握在裴慎手裏，不過江若芙暫時也不擔心，他既肯與自己談條件，便不怕裴慎將下藥之事告發到前。

也只有登上高位，榮寵在，權勢在握，才有機會徹底擺此人的控制。

這場鬧劇，三皇子大有隔岸觀火的解氣。

江若芙意外獲寵，功分散了劉貴妃對順昭儀的注意，將怒火轉嫁了出去。皇帝有了新歡，卻也并未忘記順昭儀母子，隔三差五也會賞賜晴芳苑。

對一向明哲保的母子二人而言，終于有了一息的餘地。

這日授課完畢，裴慎看了眼外面的景，萬木凋零，風雪來。

他斂眸，淡淡地說道：“歲暮天寒，殿下不妨給永延殿的小殿下送件冬吧。”

三皇子先是一愣，繼而恍然：“多謝大人提醒。”

永延殿住的是皇帝幺子七皇子高曠，生母是被皇帝前些年一夜荒唐寵幸的宮，只可惜是個福薄的，生産時因難産去了。

七皇子自孤苦伶仃，住在最偏僻的殿宇，皇帝對這個子并不上心，偶爾關心一回，過後又拋諸腦後。是以殿中伺候的丫鬟太監也不盡責，務府又拜高踩低，時常克扣用度，七皇子在宮中的日子很是艱難。

經裴慎這一提醒，三皇子立刻往永延殿送了銀鼠襖和狐的圍領，還將耍的下人敲打一番，又派底下的宮監親自到務府，替七皇子領足了過冬的炭火。

三皇子如今深得皇帝重，務府自不敢怠慢。

此事未經宣揚，但終究還是傳到了皇帝耳中。

皇帝意識到自己對子的忽略，更是盛贊三皇子友兄弟，有仁德之心。對比之下，其他幾位皇子就顯得不夠看了。

此事又在四皇子心中敲響了一記警鐘，而落到有心的員眼中，帝王稱贊一位皇子仁德，恐怕別有深意，值得揣。

然而這樣一個小小的善舉帶給三皇子的好還遠遠不止這些。

晉州出了樁侵占田地的大案，牽扯到晉州知府與朝中不勳，需要裴慎親自去一趟。只是這一來回，最快也要三個月景，三皇子的功課又要耽擱了。

皇帝思量一番，決定請吏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賀學林親自前往文華殿為皇子們授課，又點了新科榜眼為三皇子伴讀。

紫宸殿，衆人面面相覷。

這賀學林在朝中一直保持中立態度，將來大概率也是加封太子太傅的人選。

如今儲君未立，不知皇帝此舉是一心為皇子們的功課著想，還是想請賀學林教授三皇子，但為表一視同仁，才請其在文華殿為所有皇子授課。

就連四皇子自己也覺得，皇帝愈發重老三，自己似乎了順帶的那個。

至于戶部尚書劉植，眼下也無暇顧及劉貴妃母子，只因大理寺這樁侵占良田的大案牽扯到他岳家新武侯，晉州那頭還鬧出了人命，皇帝又將此案給裴慎徹查，劉植怎能不焦頭爛額。

晉州之行刻不容緩，臨行前，裴慎往安福苑向昭長公主辭行，兩人之間不過說些母慈子孝的客套話。

離開後，昭長公主招來邊的下人，吩咐道：“他若外頭有人，臨行前必定前去與那狐子見面，派人跟了，一有消息即刻回稟。”

＊

聽雪山莊。

了冬，山中清寒，燒瓷的事只能暫且放到一邊。

沈稚整日坐在榻上看書寫字，以及研究瓷的花樣，百無聊賴時對著紫檀木架上的青釉花，看到劉順家的新送來的梅枝，想到畫一幅九九消寒圖消磨消磨時間。

素梅一支，梅花九朵，每朵九瓣，從冬至日開始，每日用朱砂塗滿一瓣，九九八十一日過後，紅梅開滿枝頭，春天也就到了。

沁芳見沈稚畫完第一瓣紅梅，笑道：“夫人這是想念郎君了？不知畫到第幾瓣，郎君會過來呢。”

沈稚面頰飛上一抹緋紅，“我沒那個意思。”

兩人終于生米煮飯，丫鬟們都替主子高興，沁芳一提起，沈稚就忍不住想起那一晚。

夫君軀高大，實，那又……異于常人，原本對行房頗有幾分恐懼，好在夫君格外顧及的，和噩夢之中完全不同，短暫的疼痛之後，就是前所未有的愉悅。

不過累也是真累，這人著實難纏了些。

即便都已經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他也不肯放過，來來回回地吻，上那些紅印子，到現在還沒消呢。

有些話不敢說，怕惹人笑話。

人家都說房事和諧，能增進夫妻之間的，這話果真沒有說錯。

夫君才離開沒幾日，便有些想他了。

有時候正寫字，腦海中倏忽就想起他堅毅如刻的面龐，想起他熱的吻埋在自己的頸側，想起纏-綿悱惻時他在耳邊說的那些不害臊的話……原來看上去那麽端肅克制的人，竟也會有那樣的一面。

想著想著，面上便浮起一淺笑來。

大概人總是對愉快的記憶充滿眷、回味無窮，而那些疼痛難捱的時刻仿佛被自愈，回想起來已經不剩多了。

有時候夜深了，待人都退下去，又拿出畫本來鑽研，複盤頭一回的作，也學習發掘新的妙，想著等他再來，自己定然不是那任人宰割的小郎了。

這日是難得的晴天，沈稚披了件狐裘大氅，懷裏抱著暖爐，親自到後山折梅。

回來時路過濯星閣，看到濯星閣的小廝長武抱著一箱雜往外走，見到來，頷首行了個禮。

沈稚看到箱子裏有一些廢棄的紙張，忍不住問道：“這些都不要了？”

長武道是，“郎君吩咐說，這些不要的舊書和字稿都拿去燒了。”

沈稚點點頭，正離開，無意間瞥見那廢稿的一角，筆酣墨飽，如有筋柳骨，心中詫異：“這是夫君的手書？”

長武頷首：“上面這些紙張都是郎君親筆手書。”

沈稚心中一，“我可以看看嗎？”

長武遲疑一會，很快便道：“夫人請便。”

真若是見不得人的機，郎君也不會由他收拾，何況他這些都是詩詞歌賦一類，夫人看看也沒什麽。

沈稚拿起幾頁紙，才看到是手抄的《神賦》。

這段時間就在練字，對鑒賞也頗有些心得，劉管家因此送來不名家墨寶，所以能看出，手上這篇《神賦》筆力遒勁，筋骨怒張，落筆之間猶如刀刻，是難得一見的佳品。

沈稚微微錯愕：“這是夫君的字？”

這樣的手書，說是翰林院大家的墨寶也不為過。不排除有臨摹的可能，但能臨摹這樣，也足可看出其人功力不淺。

長武心下踟躕，不知能不能說實話，只得先含糊其辭：“郎君素來鐘翰墨。”

沈稚心下驚嘆不已，夫君如若不去經商，這一手好字怕是能考個狀元郎回來。

“這麽工整的手稿，拿去燒了多可惜。”

長武在濯星閣侍奉筆墨，偶爾會聽到裴慎的一些觀點，于是解釋道：“郎君不喜這篇《神賦》，說曹子建如若鐘神，就該將其奪來自己邊，不爭不搶，便是懦弱無能之輩。政治上亦是如此，既有治世安民之心，就要憑本事登居高位，而非為板上魚，任人宰割。”

沈稚聞言怔楞片刻，夫君的這番見解，倒像是極有野心的政客，而那勁健嶙峋的筆畫間，分明書寫著不容錯辨的。

也許生意做大之後，見過山河萬民，心中的家國懷也油然而生，如弦高、蔔式、陶朱公、呂不韋之流，都是其中典範。

與夫君聚離多，對他的認知也不過是相時的只言片語，如今想來，其實是不曾真正了解過他的。

既不了解，又談何鐘。

沈稚抿瓣，手中著那一沓手稿舍不得放，對長武道：“既是夫君不要的，不如給我吧？這篇字寫得極好，我看也不輸當世名家，正好拿回去臨摹。”

長武自然滿口答應，這麽好的字，他也舍不得燒呢，何況郎君本就是狀元郎，一手筆墨說是極品也不為過。

沈稚將那字稿拿回去，果然勤勤懇懇地練習起來。

不得不說，人總是有種慕強之心，將這一整篇完完整整地臨摹下來，心中對裴慎完完全全地心悅誠服了。

兩個丫鬟閑來無事就在旁邊看著寫字。

其實是有些百無聊賴的，洗月齋上下就這麽多事，們又只負責伺候沈稚，一不出莊門，二不用迎客，大多時候就是陪在一起說話解悶。

過了冬至，沈稚那幅消寒圖又添幾瓣紅梅，這就意味著歲末將至，快要過年了。

沁芳坐在廊下，嘀咕：“也不知郎君今年過年打算如何安排，夫人在此地大半年了，經不住奔波勞累，回不去也就罷了。可過去這麽久，府上竟也沒有前來探的人嗎？”

雲錦道：“歲末年初，怕是府上事忙。”

沁芳嘆了口氣，“那也不能將夫人一個人丟在這兒啊，這同關在這裏有什麽區別呢？”

正說著話，一道高大威冷的人影忽然映眼簾。

沁芳只覺得渾的都凝固了，巍巍地起行禮：“郎……郎君回來了。”

男人沒說什麽，可是那種帶著審視的目下來，就已經讓人冷汗直流了。

裴慎一走，沁芳依舊渾發，連嚨裏都灌滿了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