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意

青禾巷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外，懷月上前叩響木門。

容璇理了理被風吹的杏黃擺，許久不著裳，都有些不習慣。

前來應門的是一位年過五十的老婦人，也是這家樂班的主人。

說是樂班，其實不過是個草臺班子，人員無定數。臨時湊齊幾人便能上場，四下裏尋地方演出，賺些銀錢度日。

樂班裏的人都尊稱眼前老婦一句“劉嬤嬤”。

進得堂屋，劉嬤嬤早就習慣了來尋的年輕郎，畢竟誰家不曾有個難？

懷月只是中間人，此番并不重新登臺。

劉嬤嬤打量面前以輕紗覆面的陌生郎，單憑那一雙眼，便知是個人坯子。

或許是以後還想嫁個正經人家，所以不曾太過拋頭面。

樂班裏正缺人，劉嬤嬤講明了規矩。演曲的衫自己預備，式樣相近即可。樂倒是可用現的。

“姑娘會些什麽？”問向容璇。

懷月一驚，倒忘了這最重要的一環。原本是想替郎君進怡棠樓的，雖立誓再不煙花巷，卻可以為了郎君破例。

懷月上前打圓場，容璇微微一笑：“嬤嬤需要什麽？”

屋中備了幾樣樂，容璇順著劉嬤嬤的目掃過，思忖片刻，最後取了一把琵琶。

抱了琵琶，素手撥一撥弦：“嬤嬤可有t曲譜？”

……

事已然敲定，回府的馬車上，懷月仍覺稀奇：“郎君竟會彈琵琶？”

容璇摘了面紗，晨起隨意挽的桃心髻垂下幾縷碎發，簪了一枚福字釵。

許久不彈，容璇難免有些手生，但應付樂班已經足夠。

“技多不麽。”笑了笑，“你請人留意一二樂班的向，若有去怡棠樓或鄰近楚館的演奏，便知會我。”

“是，郎君。”

留給的時間不多，要盡快尋出些線索。

去何演曲，往往前兩日才能定下。樂班中排演一兩遍曲目，便可登臺。

與容璇同行的子都半遮面容，以示賣藝不賣，非青樓中人。

但劉嬤嬤卻見多了這些姑娘們，為了生計放下段，從樂伶人始，步步退讓，最終徹底賣為青樓子。

琵琶聲陣陣，出貧寒的子，除了嫁人博一博前程，哪兒還有其餘路可選。

容璇指下不慎彈錯一音，但在嘈雜的怡棠樓，無人在意。

白日在戶部當值，晚間周旋于煙花之地中。換了裝，薄施脂，連懷月都險些認不出。

一兩個時辰的演曲，能夠掙些零碎銀錢糊口。

容璇掂了掂手中銅板，這錢來之不易，顯得戶部一月的俸祿都厚起來。

“走吧。”

彈曲掙得的銀錢容璇幾乎是當日就花銷掉，在街邊就近尋些吃食。

有時得了，連都未換，大大方方地同懷月在食肆中用飯，觀市井百態。

這一帶偏僻，達顯宦不會踏足，員更是謹守不得律令，不敢靠近。

辛苦賣藝掙來的銀錢，往往還不夠容璇與懷月一頓像樣的飯食。

“郎君。”

懷月小聲提醒，向門外。記人極清楚，那日攔們的武德司護衛，此刻正有一人喬裝百姓走過。

容璇淡定喝一口胡辣湯：“知道了。”

在老地方從從容容換了袍，有意武德司的人發現著常服的自己。

……

不出兩日，戶部散值後，謝明霽尋上了。

順隆鋪的線索幾乎中斷，觀謝明霽的神，怕是無所收獲。

容璇白日裏在戶部累得很，此刻也沒有兜彎子。謝明霽既然來求教，道：“不知謝大人可查過鋪中賬目？”

順隆鋪明面上是容璇接手，謝明霽回：“容大人到何都先查賬的習慣，可真是半點沒改。”

他命人取來一本謄抄的賬目，容璇圈出怡棠樓與另外兩。

“何解？”

“恩客狎，這筆銀錢本就不清不楚。若是有心多付銀兩，誰能知曉？”

在怡棠樓候場時耳聞目睹，加上樂班中姑娘們的刻意打聽，有些人幾晚的價，幾乎都要趕上繁春樓的頭牌。

“以青樓的名目，將多餘的銀錢送到順隆鋪制。那麽，原本的貪墨銀就過了明路。”

“除了順隆鋪，應當還有其他地方。自然，行賄之所也不止怡棠樓。”

三教九流之地，一切都便于匿。

謝明霽正了神，容璇所言他從未想到過。

“容大人說這些，是否有了證據？”

“只是猜測，”容璇半真半假，“我的侍妾原是青樓中人，與我說了些事。不瞞謝大人，我也順著去青禾巷看過。”

只能查到此，再多，恐要將自己搭進去。

容璇收手，不過這幾條線索，對謝明霽而言已經足夠，接下來且看武德司的手腕。

“賬本上其他可疑的鋪子，譬如當鋪，都可深挖。”

“只是一點拙見，有沒有用場全看謝大人。”

宣國公府的人送了容璇，自外合上房門。

夕西斜，室的暗門打開，此一包房竟是與隔壁雅間相連。

“殿下。”謝明霽上前對窗邊人一禮，若有所思。容長瑾那幾段話，確實提醒了他。

“不知殿下如何看？”

“可以一試。”

祁涵神淡淡，既有心贈人，自然是有幾分把握的。

謝明霽亦如此想，急于辦案：“那臣先行告退。”

屋中重歸寧靜，黃昏的金暉鍍于窗畔。從明窗去，街巷熱鬧形盡收于眼底。

才從茶樓中出去不久的容璇，在街頭漫步，順手又買了個糖人。

太子殿下畔不自覺浮起一抹淺笑，行人來來往往，偏偏要自己吹糖。看著那紅棕的糖稀一點點鼓起，郎的笑容明而純粹。

如畫一般的好。

……

謝明霽後頭如何查案容璇不再留心，戶部公事有疑，尋了閑暇去陳府求教。

書房烹著清茶，得首輔指教，一直困擾于心的疑難驟然有了思緒，容璇眸中添上幾分喜。

陳禎捋了捋胡子，人靜心思索，一條條梳理分明。首輔心中不無自得之，他看人從來不會有差錯。長瑾天資之高，遠在同輩之上。若是他蒙上蒼眷顧，時運得濟……未必不能在朝堂有一番作為。

“沁兒今日在花苑亭中練字，你若得閑，指點一二也好。”

容璇一笑：“是，多謝老師。”

從年前升任戶部郎中後，首輔便做主，將膝下四許配給了。

相府四姑娘陳沁雖為庶出，姿貌平平，生母更出微賤，只是外頭買來的歌伎。但這門婚事，實打實是容璇高攀。

陳府的小廝在前引路，荷花池畔，陳沁見到未婚夫婿，臉頰淺淺飛起紅雲。

午後的會面是父親允準，又在陳府中，不必害怕有人說閑話。

“容郎。”福了福子，趕忙讓侍給郎君斟茶。

在府中并不寵，縱然同于學讀書，卻完全不能與素有京都才之名的長姐相較。父親為定下的這門親事，已經足夠歡喜。

陳沁讓出位置，見容郎去瞧自己寫的詩帖，地低頭一笑。

容璇閑閑翻過幾頁，陳沁的字端莊娟秀，很有長進。未及笈時，于後宅總是謹小慎微，不敢有任何蓋過長姐的地方。也是到了定親後，主母為持婚事，教出嫁之儀，才漸漸自在些。

容璇從不吝對陳沁的誇贊，笑語幾句，從袖中取出了一小方錦盒。

“生辰禮，瞧瞧喜不喜歡。”

這樣提，原本有些猶豫的陳沁才免了顧忌，小心翼翼接過。

打開細觀，是一支碧玉玲瓏簪。玉質尚可，只是細膩的雕工與出彩的式樣，讓這枚簪子格外不同凡響。

陳沁又驚又喜，前日的生辰，母親忙著為長姐議親，管事們自然也不在意。只有膳房做了碗長壽面送來。

“是郎君親自畫的圖樣嗎？”

容璇頷首，陳沁的眸中。

這種被人放在心上惦記的覺，真好。

為著見容璇，陳沁今日著意裝扮了一番。一襲水綠繡芙蓉的對襟長，恰與這支碧玉釵相配。

“郎君為我簪上吧。”

閨閣家兒的趣，容璇在發髻上尋了個合適的位置。碧玉簪在烏發間，墜下致的銀流蘇，簌簌作響。

珠釵華，落于花廊下陳大小姐的眼中，卻是庶妹配不上這支玉簪。

碧波漾，亭中的郎君低眸淺笑，一如初見般，人再挪不開目。

陳大小姐絞了手中錦帕，倘若父親猶在盛時，必能提攜容郎，一路閣拜相都未可知。

若是這樣，與他或許不會錯過。

可惜，等不了那般久了。

母親的教誨猶在耳畔，容郎再好，如何能比得過承平侯府嫡子。

極輕一聲嘆息，散于風中。

“走吧。”

……

容璇行事頗有分寸，沒有在花苑多留，飲過一盞茶便告辭。

來時帶路的小廝引出府，想起方才陳沁的話，容璇了眉心。

首輔急于為嫡長議親，聽聞連婚期都已敲定，就在五六月間。

陳沁也是無意間聽陳夫人提起，為著如此張的婚期，雙方還要尋個順理章的由頭。

日子如此趕，或許老師是想要拉攏承平侯府，為陳府添一份保障。

又或許……

容璇眉間輕蹙，宮中勢如何，朝中沒有人能比老師更清楚。

向宮廷的方向，長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