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今鸞這才明白,這個人送來這一枝春山桃的意味。
他雖遠在北疆,一得知失了勢,便迫不及待要取命來了。這一枝春山桃,就是他毒殺前獻上的祭品。
“顧昔,你竟敢……”
頭涌上的鮮令再難發聲,一想起那個人,心口疼得汗鬢發。
柱國大將軍顧昔,是時相識的世家公子,也是與勢同水火的一生宿敵。
十歲那年,沈今鸞負家族振興之命,從北疆來到京都,結識了出隴山顧氏世家的顧昔。
沈氏祖輩出北疆草莽,并非門閥世家。作為不流的軍戶孤,京之初,不人待見,盡奚落。
唯獨顧昔與好,為出頭,在彼此最狼狽之時出手互助。
在一年又一年的暗諷嘲笑聲中,仰人鼻息,謹小慎微,好不容易在京都攢下名聲,站穩了腳跟,北疆卻傳來父兄戰死的噩耗。
的阿爹、大哥還有二哥,沈氏一門三將,是被圍困多日,卻遭同行的世家大軍背棄,久久不得馳援,最終力竭戰死,連一寸尸骨都沒帶回來。
于是,從此恨毒了京都世家,恨毒了顧氏,也一并恨了顧昔。
父兄戰死,沈氏凋敝,沒有基,亦無退路。于是,拋卻了京以來一直苦苦維系的名聲,費盡心機,不擇手段,在謾罵聲中一步一步爬上了皇后之位。
心中唯有一念,一一清算當年對北疆軍見死不救的世家,為父兄報仇。
在生前,的后黨和世家針鋒相對,明爭暗斗。與世家之首,顧家家主顧昔,更是斗得你死我活。
陷害他最忠心的家臣,他殺最得力的心腹;利用朝局削他兵權,他送人宮奪后位;迫他飲鴆酒,他給送毒藥……
斗了數年,終于讓等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親自設下一道毒計,最終使得顧昔敗名裂,被迫離開京都,自此了無音訊。
顧念舊,留他一命,只將他流放,而他手眼通天,竟還能反撲回來,趁久病,對痛下殺手。
尖利指甲刺破了掌心的皮,沈今鸞恨得銀牙咬碎。
因在后位上連年勞,虧空,加之多年來苦尋父兄尸骨不得,心力瘁,郁結于心,才落下病,讓仇敵鉆了空子。
王敗寇,無話可說,此生不負家國,唯一憾事,便是未能尋得父兄骨,土為安,實在愧為人。
彌留之際,沈今鸞深埋在暗無天日的帳幔里,盯著帳上的金紋,目空,意識混沌。
恍若又回到了大雪紛飛的北疆,看見了死去的父兄。
那是時的除夕,一家人守歲,兄妹三人在雪地放竹玩。
大哥老,只背著手在一旁看。膽小,阿爹的大手捂住的雙耳,將護在側。
二哥會雄赳赳氣昂昂地舉著長桿頭,里頭放滿白紙草屑,點燃火引子,竹噼里啪啦,長長的火星子竄。
末了會扯著二哥袖口,要他把歲錢給買糖吃。
那時二哥也不過比高一個頭,數著掌心的銅錢,為難地道:
“不能都給你,我還要存著將來給媳婦呢!”
見癟了小,二哥嘆口氣,最后還是分了一半銅錢。
等吃完糖,著指頭上的黏,信誓旦旦地道:
“我將來的錢,都給二哥娶媳婦!”
滿堂哄堂大笑,院外竹齊響,震得滿枝的積雪嘩啦啦往下掉。
二哥故意把雪潑到的新上,笑呵呵地被追著打。
可一眨眼,手里的銅錢化作白花花的紙錢,二哥滿眼笑意的臉龐變得模糊,只剩森森白骨,輕輕一便化作霧氣消散了。再回首,大哥阿爹也都不見了。
尖著撲進雪地里瘋找,徒手刨地,卻始終連一寸尸骨都尋不見。
找啊找,十指摳得滿是鮮,指尖所能到的,只是一塊堅的棺板。
閉闔的棺板,遮天蔽日,再無聲息。
……
四面久久地陷一片沉黑,指甲破裂滴的雙手無地掙扎。
棺槨里的無聲流轉,轉瞬而過。不知今夕何夕,垂落的手突然到了一張紙。
紙面稍一拂,竟有一暗了進來。
沈今鸞借著這一微,抬頭去。
是一張的窗紙,映著一道黢黑的影子,如量尺一般端正而僵直。
正是自己。
想看清楚些,眼簾間被大片的赤紅溢滿,一簇一簇的流蘇垂落下來,阻隔了的視線。
沈今鸞出手去,想要揭開礙眼的紅布,明的手徑直穿過了紅布,什麼都不到,只能看到自己慘白的魂魄。
死寂之中,忽有一聲尖細又沉悶的嗩吶吹奏,刺破了夜空。
這一聲,沈今鸞全然驚醒了,魂魄不控制地搖搖晃晃,發現自己一座行進的花轎之中,咯吱咯吱直響。
再低頭一瞧,的子竟是一個紙扎的人。
紙人的骨架由木條搭就,鬢邊一綹一綹的黑發以濃墨草草勾畫,雙目是鏤空的黑,沒有眼珠子,薄白紙做的頭顱,面頰兩坨胭脂,紅得要滴。
上制濫造的紅描著龍呈祥的圖樣,擁著一個猩紅刺目的“囍”字。若再看,又像是一個“奠”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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