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滿月被薄霧覆上輕紗,老人一手提著木桶,一手拿著木瓢,一瓢一瓢輕輕灑向枇杷樹下。
才二月初,枝頭上已出新綠,仿佛一片片翡翠在微風中輕輕搖曳。有個枝頭上,枇杷花已悄然綻放,沐浴在月下,潔白如雪,散發出淡淡的香氣。
一如他的妻。在那片清冷廣袤的青藏高原上,穿著一襲紫長,靈得如翩躚的蝴蝶。那潔白如雪,發間飄著淡淡的香氣。
年輕的自己醉倒在滿月之下。
妻隨著複員的男人回到沿海,從頭打拼。他肯吃苦,任怨耐勞;而聰慧過人,一如他的明燈。
同行了一年又一年。當不再年輕的男人幻想著一輩子就與攜手白頭時,妻卻離他而去。
襁褓裏初生的孩子,與妻一樣有一雙漆黑而明亮的眼睛。如同初見那一晚,青藏高原上的星。
……
2015年已過了二月立春,乍暖還寒,不到10度的氣溫,配上南粵這冷冷的氣候,何耀祖這把幾十年來早就適應了京城供暖的老骨頭真有點不了。但今天可不一樣。
他已經十來年沒回過家鄉了,這次回鄉,一是為了祭祖,二是見見自家的後輩們,三也定是要拜訪一下老友。
這不,自家的事一結,他們的車隊就往隔壁縣城開過去,那裏是他早年并肩共事的好友——唐萬裏的家鄉。今天,他也帶上唐家老小回來祭祖。
在大城市這個事兒那個應酬的,幹脆就在這裏聚聚,哥倆反而能安靜說個話。
何家的車隊開進村子裏時,村民們剛準備放禮炮卻發現,車不對!人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村長過來了點頭哈腰解釋了幾句才知道,唐家人還沒到呢!
幸好他的唐老弟也沒讓他等太久,村長向這位京城來的大人沒彙報兩句呢,聽到村口的歡迎炮響了起來,唐家的車隊就開進村了。
前面一輛無法不吸引人注目的車裏,坐著的正是許久未見的好友唐萬裏。兩個從參軍時就認識的、現在都已七八十歲的老人,又是十幾年未見,先是矜持地握了握手,又互相在手上加重了力道晃了晃,相視一笑,張開雙臂抱著對方,最後竟像孩一樣,笑著想抱起對方較量力氣呢!惹得陪同何老出行的市府書長何瑤、以及唐萬裏的多年的老助手方源一陣張,趕陪著笑把兩位老頭子分開。
唐萬裏得意得拉過與他同車到達的唐笑說:“我大孫兒。”
和母親一樣小玲瓏的唐笑,落落大方地問候了何爺爺,又一一向何家各位打了招呼。
這邊何瑤向何耀祖介紹道:“唐家大小姐可了不得,17歲開始在英國劍橋大學留學,期間還做了兩年的英國首相的經濟顧問呢,多了不起!”
唐笑連忙解釋道:“何書長這折煞我也!也就是在首相辦公室的經濟顧問的手下,幫著做數據分析這些事兒而已。”
何瑤說:“大小姐過謙了!你我瑤姐就好了,大家親熱些!”和何東何西等人喊何耀祖是堂叔,自己還是正級幹部,現在卻讓唐萬裏的孫輩喊姐,這自降份得有點那個。唐笑連忙低頭連連說“不敢”。
第二輛車上坐著的是唐氏集團現任總裁唐山海,以及太太歸秀蘭,下車後大家又是一陣寒喧。
“你的寶貝孫子呢,不帶過來見見?”何耀祖問。
歸秀蘭連忙回答:“不敢勞何老掛念,男孩們不懂事,起得晚,在後面跟著過來了。”
這時一臺面包車開過來停在遠一點的地方,下來了兩個中年保姆。歸秀蘭一見到們就喊:“怎麽回事,爺怎麽還沒來!”其中有個尖的阿姨回答道:“二爺一早就起來準備了,就三爺!起得又晚又磨磨蹭蹭的。”
另一個方臉的高大的阿姨說:“你昨天是怎麽告訴三爺的?說遲一點去也沒事,含含糊糊的!還敢說三爺磨蹭,他起床早飯都沒吃洗了把臉就走了……”
“那你不會自己問劉管家嗎?賴我沒說清楚!”兩人很沒規矩地當衆吵了起來。
“老吳!二爺吃早飯了沒?”歸秀蘭張地問。
尖的老吳立即賠上笑臉答道:“吃過了,太太放心!”
“好生伺候的,小心我剝你的皮!”歸秀蘭瞪了一眼。
這時一臺黑豪車才姍姍來遲。
村民們都已經等了許久。早就聽說以前村東頭這萬裏家、早年當了兵、回來娶了位新疆姑娘,又發了跡,後來生了兒子生了孫子。而兩位小孫子,長得可都是俊異常,既漂亮又有才華。大家都忍不住長脖子想看看這兩位傳說中的豪門貴公子。
兩個保姆趕快小跑過去幫爺們打開車門。
首先從左側下來的是唐天。他從車裏一躍而出,了個大懶腰深呼了一口氣。他的頭發變得更長了,在頭上已經能紮起一個高馬尾,頭顱高昂著,臉龐雖瘦卻紅潤,兩道眉上挑,眼朱。純黑的羊絨長大沒有扣扣子,被風一吹像鬥篷一樣張揚開來,下搭配灰的運和白高幫運鞋,活力十足。他一邊走向自己的父母、一邊對著周圍的人禮貌地揮手說著“大家好,久等了”。
人群們看這位年,眼不由得被他的神氣兒吸引過去,雖然是唐家的小輩,卻不斷有人大喊:“二爺好!”
剛才的方臉大塊頭阿姨拉開了右邊的車門,車裏的年沒有立即下車,而是等阿姨靠近,一只手護著車頂,另一只手向他,他才扶著阿姨的手,慢悠悠地下了車。看著是短發的他,微微自然卷的發蔭卻長得蓋過眉,再加上這有點傲慢的爺作派,看得搞了一輩子教育的何耀祖心裏嘖了一聲。他上穿著件厚厚的淺灰短呢外套,鈕扣扣得嚴嚴實實,倒是下穿的黑直筒休閑和短靴,顯得很長。邊的阿姨了他的手,從提包裏掏出條淺灰格子圍巾又給他圍了兩圈,幾乎把他的整個臉都藏了起來。他沒有看人群,徑直走向爺爺的方向。
這邊廂,唐天已經跟何家各位打過招呼了,又對著慢騰騰走來的弟弟喊道:“小曄,快過來!”
等到唐曄站在唐天邊,何老才發現,這老三比自己的哥哥還要高一點。他的小臉從圍巾裏擡出來時,下頜線清晰流暢得幾乎沒有折角,高的鼻子,立的偏深,缺乏的白皮更顯得眼窩深陷,讓他有種奇怪的覺,好像之前就在哪見過這孩子。
唐曄向何家衆人深深地點了個頭,簡單地說了句:“你們好!”聲音卻清清冷冷。
他擡起頭看向何家各位叔伯時,眼裏閃現了一道芒:“何院長,您好!我是唐曄,上次何嘉南生日在您家見過一面。您還記得嗎?”
“怎麽會不記得!我們家電視天天在重播你們比賽的視頻呢!你可真是小兒的良師益友!”何西笑著說。
唐曄頷首,小聲地說了句“過獎”,便不再說話。
唐天說:“原來您是何嘉南的爸爸呀?他今天怎麽沒一起來呀?”
唐曄地說:“那你不問問何館長,柏文哥哥為啥不來。”
“啊?剛才真是失敬了!前天我們四個才一起去玩來著,也沒見他們說起。”唐天大大方方笑著向兩位長輩再次致意。
提到何西的兒子,何爺爺才想起這男孩是誰,就是上個月在滬城舉行的全國中學理聯賽總決賽金獎獲得者、南粵省實中學的四人小組中的另一名初一男生。在獲獎隊伍中,他們是唯一的一支有兩名初一學生的隊伍!
“你就是那個和何西的兒子一起獲獎的那個孩子吧?”何耀祖說,“何爺爺我雖然沒有到現場,但全部這些績,何爺爺我都看過了,你們很棒,做得很好!”作為教育界首腦,他對這個外表看起來有點郁的孩子開始改觀了。
唐曄聽他也提到何嘉南,表輕松了一些,禮貌答道:“是指導老師及師兄們的好創意和深計劃,我只是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任務。”
“你這一說就太過謙虛了,特別是最後一場機人展示,你可是大顯手啊!”何西真心地嘆道。
何爺爺一邊吐槽著老兄弟:“唐老弟,這孩子長得不像是你家的啊?!”一邊走近唐曄一步,想拍拍這孩子的肩膀。唐曄看到老人家準備拍向自己的寬厚大手,臉一沉,向另一邊一閃避開了。何爺爺的手停了下來,場面突然變得有點尷尬。
唐萬裏卻有點得意地嘲諷自己老哥哥:“嘿,誰你說他不是我家娃?!活該!”
這時村長過來提醒唐家衆人,吉時已到,該進祠堂了。
唐萬裏致意說,“老哥哥,失陪了,很快。等下我們坐下慢慢聊。”就帶著兒子衆人走上幾級樓梯進到雕梁畫棟、修築氣派的大屋。
唐曄向何老微微躬了躬表示道歉,跟在姐姐哥哥後也向祠堂走去。上了幾級臺階,他突然停下來,轉過側臉,直直地看著何老的眼睛說:“我爺爺說我是唐家的孩子,那我就是。”他的眼神掃過何老、何家衆人,又掃過聚集在附近看熱鬧的村民們。
這時剛好吹來一陣風,把他的發蔭吹開了一點。冬日裏的和煦直進他的眼睛。何家衆人一晃眼——他的眼珠,竟然是如深海般濃郁的墨藍!
唐萬裏的書方源領著何家衆人,說著條件簡陋招待不周,往早已布置好了的村裏會堂的去休息喝茶。客人坐定,方源事忙,誠懇告了歉便走了出去張羅。
何瑤的八卦之魂早已高漲,不得唐家人都不在呢!這時何瑤看何耀祖皺眉喝了口茶,便湊到何耀祖邊說道,“叔,您可別跟那唐家那小孫子置氣啊。小孩子家家沒見識。”
何老不置可否地笑笑。幾天時間接下來,何老已經看穿這堂侄,自己就能唱完一出大戲。
又說:“這孩子啊,不一般。據說從小被唐萬裏關在他家大宅裏不讓他出去,也沒上過學。”
“沒上過學?這是怎麽回事?”為主管部門的前最高領導,何耀祖提高了音量。
“我跟您說啊,他原來是沒有學籍的,等到去年二三月,快要小學升初中時,才找人托了關系去補辦了學籍,然後就參加了我們四大名校的校招考試。據說啊,這個可怕了——四個學校的理科卷子他都是全部滿分、包括附加題。你說他們家就算有錢到讓一個學校題吧,怎麽全部都?再說長子也沒有滿分的。怎麽說呢,校招裏的附加題部分甚至是高中知識水平的,如果真是自己做出來的,那嚇人的這小孩。後來就去了四校中以理科聞名的省實中學。現在和何院長家公子是同班吧?”
何西不太看得起這個族姐何瑤的作派,但畢竟都是年人了,還是客氣地應和著,“是啊,據小兒說,除了這次競賽,上一學期,大小考試這唐曄同學沒有不滿分甚至加分的。大家都是當堂做的卷子。而且,他們這次比賽的機人程序,是他和另一個男孩在兩個多星期就搞出來的!比同齡孩子不知厲害多!”
“這樣的孩子,沒有上過一天學,卻比上過學的孩子要聰明得多?我們是不是應該反思一下了?”何耀祖打趣自己。
何瑤沒想到自己踩到馬上,連忙找補:“呀,這倒不是唐家不給他上學,據說是,這孩子從小弱多病,病到出不了門的程度。”
“嗯哼!唐萬裏說的呀?”何耀祖不以為然,“在羊城這樣的大城市連國家九年義務教育制度都沒普及麽?”
“這個,倒是聽我兒子說過,他有心肺功能異常。說是見過他發病,本呼吸不了。”何西解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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