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聞萱是不是故意的,暫且不論。
總之,皇帝與貴妃共騎一馬的佳話,在不到短短半日的功夫裏,就傳遍了整座京城的大街小巷。
那一群世家公子們,全然不是省油的燈,回到宮外將事宣揚出去的時候,甚至還各個都添油加醋了一番。
于是,兩個月前還被人無限唏噓即將凋零的病秧子花瓶貴妃,一下子了衆人口中,皇帝的心頭。
事傳到了聞家人的耳朵裏,聞家人半是喜半是憂,一面慨皇帝仁善,一面繼續擔心聞萱的;
事傳到了太後的耳朵裏,太後卻屬實是氣得不輕,隔日便喊了聞萱到自己宮裏來。
這是聞萱進宮兩個月,第二次上太後宮裏。
第一次是初宮那會兒,去向太後請過一次安,看出不大喜歡自己之後,就也不怎麽往太後那邊跑了。
這回又來到章寧宮,聞萱直覺不是什麽好事。
果然,一踏進章寧宮的宮門,便看見了樂遙長公主在一旁幸災樂禍的臉。
聞萱瞥了一眼,著頭皮去向太後請安。
“坐吧。”
好歹聞萱也是太皇太後親自點頭帶進宮來的人,太後就算對聞萱有再多的不滿,但到底不會一上來就對發難。
宮上前來給聞萱送茶水,聞萱接過茶盞看了一眼,沒喝,只是靜靜地放在了一側。
這舉落進了太後的眼裏,才總算是給了可以明正大向聞萱責備的理由。
“怎麽,哀家宮裏的茶,配不上貴妃?”
“怎會。”聞萱小向來甜,立馬解釋道,“是妾配不得這麽好的茶,太後娘娘這茶一看便是上好的鐵觀音,可惜妾沒有口福,太醫說,妾不能喝這般好的茶,平日裏只能喝喝普洱,紅茶之類的,每日都還不能貪杯,一小盞便是最多的了。”
“哼。”
果然是伶牙俐齒。
太後自己端起茶水抿了一口,過了好一會兒,才又人給聞萱單獨上了一壺普洱。
聞萱面上漸漸綻開點笑意。
猶如夏日池塘裏那一簇又一簇的荷花,白裏著,裏又帶著點紅。
太後沒由來地怔了一下。
聞萱姿容貌,在上京城這些見過的t世家姑娘當中,都算上乘,這是素來知曉的。
只是從前幾回見,臉上的病氣都很重,嫌晦氣,總是不願意多瞧幾眼,眼下不知不覺間,竟覺得,聞萱的病容,好似比從前要好上不。
雖然眉宇間仍舊是有一淡淡的藥香籠罩,但這藥香,非但沒有再使人厭煩,反而是更加加重了渾清泠的氣質,從到頭尾白淨的猶如一尊瓷娃娃,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也難怪,上回剛提點完皇帝,不出三日,皇帝便又去找了。
太後思及此,臉越發難看了些許,盯著聞萱,漸漸便了自己手中的茶盞,問道:“貴妃進宮這麽多日了,可曾明白,為後妃,最要的事是什麽?”
嗯?
聞萱不大明白。
是皇帝高興?
看著一臉茫然的樣子,太後接著便自顧自為解答道:“伴君側,最要的事,不是哄皇帝開心,而是要記得時時刻刻,規勸皇帝。”
“……”
來規勸皇帝?那要史臺和那麽多的言做甚?
聞萱羽似的睫了,遲疑和思索的樣子引起了太後的不滿。
“怎麽?貴妃是不願意?”
“非也。”聞萱忙道,“妾只是在想,妾有何資格規勸陛下。”
“貴妃之位便就是你的資格。”
“可是……”
“陛下登基半年之久,今歲已經二十有一,眼下後宮仍舊只有你一人,哀家本不多說什麽,但後宮常年無主,皇嗣又沒有著落,貴妃為如今與陛下最親近的人,該說些什麽,不該說什麽,難道當真要哀家一字一句地教你嗎?”
聞萱聽罷,總算是不再說話了。
算是徹底明白了,為何方才一進門,樂遙長公主便那般對著笑,想來是早就知道太後今日有此一說。
是想要勸皇帝廣開後宮,早立皇後啊。
但是勸?勸?
聞萱眼觀鼻鼻觀心,怎麽瞧都不是很願意聽話的樣子。
“貴妃這是何意?”太後便又明知故問道。
“妾是在想,該如何規勸陛下。”
聞萱好歹還是有些眼的。
太後不比皇帝,不會任隨意造次,就算再不樂意,也不能當著的面說啊。
聽到這般回答,太後一直沉的面才總算有些回轉,留和兩位長公主一同在章寧宮用了頓午飯,這才放人回去。
—
這是蕭應決連續第三日收到有人希他廣開後宮,冊立國母的奏折。
起因便是他前幾日于衆目睽睽之下,帶著聞萱騎馬那件事。
從前衆人都只當,蕭應決娶聞萱,那是因為聞家和太皇太後的面子,騎馬之事一經傳開,卻不人覺得,這位皇帝興許是要玩真的。
所以一時間,大家紛紛上奏,說他都登基大半年了,理應廣開後宮,不能獨寵聞氏一人。
畢竟,雖出高門,但是聞萱的子骨,實在是令人堪憂,衆人明面上不說,但心底裏其實都默認,聞萱是不可能誕下皇嗣的。
那蕭家的江山怎麽辦?皇位將來由誰繼承?
在這一群請求冊立皇後的人當中,有一半是說,希他能從京城的諸多世家裏頭尋找合適的人選;還有一半,則是直接點了謝氏的名字,就差把謝松翎這三個字,寫在他的眼珠子前面。
蕭應決將奏折扔在桌子上,沒有說話。
杜伯魚眼明手快,過去將奏折收好,放到已閱的那一側。
“扔了。”
不想蕭應決直接道。
杜伯魚一怔,立馬又將東西取走,作幹脆利落地撕碎,扔在了一旁的竹簍之中。
屋龍涎香還在繚繞,明明是安神的香,蕭應決閉目靠在寬大的椅背上,卻無論如何都靜不下心來。
倏爾,他想起,聞萱今日居然一次都還沒來找過自己。
此事相當怪異。
他于是問道:“貴妃今日在做什麽?”
杜伯魚答:“貴妃娘娘今早被太後娘娘給走了,午飯也是在章寧宮吃的,片刻前方從章寧宮出來,眼下當是已經回華疏宮了。”
蕭應決默了一瞬。
母後找聞萱過去了,估計也是和上回騎馬一事有關。
此事近來京中傳的沸沸揚揚,沒道理不知道。
何況,這些上奏請求封謝氏為皇後的帖子……
蕭應決了酸脹的眉心,起一手負在後,與杜伯魚道:“告訴膳房,晚膳不用準備了,去華疏宮。”
杜伯魚忙俯跟上。
—
聞萱自從太後宮裏回來之後,便將自己一人鎖在了屋子裏。
屋外正值日落,夕斜斜地掛在西邊,要落不落,染紅整片天空,同時,東邊的月亮也已經升起,猶如銀盤空懸,試圖與日爭輝。
蕭應決過來推開的房門,也沒有發現。
正趴在一張上好的宣紙上,寫一個名字,然後又劃走一個名字。
蕭應決一步一步走到的後。
看見的字跡。
人雖弱,但是聞萱的字,倒是出人意料的不錯。
蕭應決站在後,看見的一手小楷,端正又大方,一筆一劃,收放自如,頗有大家之風範。
不愧是太師府出來的兒。
他遂立在聞萱背後,靜靜地看著寫了一會兒。
戶部侍郎溫琢的兒,溫,劃掉。
史臺監察史王昱的兒,王青鸞,劃掉。
京兆府尹陳不言的妹妹,陳歡禧,劃掉。
……
直到眼睜睜看著劃了十來個人名之後,蕭應決才忍不住出聲,問道:“你這是在做什麽?”
聞萱正撐著腦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驟然聽見自己後居然有人說話,嚇得手中的狼毫差點都沒抓穩。
回頭,只撞見一雙深邃如同星辰大海般的眼眸。
蕭應決挑眉,不給更多思考的時間,擡起下指著面前那張宣紙,又問了一遍:“這是做什麽呢?”
聞萱回過神來,忙起拉著他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在給陛下合適的妃子呢。”一五一十地告訴道。
“你說什麽?”蕭應決差點以為自己是聽錯了。
“是啊,今早太後娘娘將我喚過去,說我平日裏太粘著陛下了,于皇嗣一事上不好,後宮也早該有個合適的主人才對,便要我多勸勸陛下,我這正為陛下在看人選呢。”
聞萱如實說道。
“呵。”
蕭應決發出一聲冷笑。
他原以為,今早被母後喊去宮裏,心下定然會有所不快,還想來安安,沒想到,倒好,不需要他的安,反倒反過來心起他了。
“那你選出誰來了?”
不覺間,蕭應決聲帶了些許寒涼。
“尚未……”
聞萱躊躇地指著紙上這些被自己劃掉的人選,一個一個解釋道:
“這位戶部侍郎溫大人的兒,年十七,樣貌倒都是好的,就是傳聞是個武癡,將人家接進宮來,只怕是要悶著人家;
這位史臺王大人的兒,各方面也都不錯,但可惜,是個極其鐘看話本的,宮中管教森嚴,將人接進宮來,只怕是要耽誤人家看書學習;
至于這位陳大人的妹妹,我見過,雖各方面也都很好,但已有兩相悅的意中人,想來陛下定是不願意幹那棒打鴛鴦的活的;
還有這位,這位是……”
蕭應決一開始還沒覺得有什麽,只是冷眼聽著聞萱在那不停地狡辯。
只是越聽到後面,他便越覺得古怪。
“所以……?”
只聽洋洋灑灑地否認了十幾位世家姑娘之後,蕭應決遲疑地問道。
“所以,要不陛下還是再等等吧,人家姑娘家各個都那般好,強行要人家進宮,多不厚道。”
說著,又笑盈盈地趴到蕭應決的肩膀上:“妾是自己願意進宮的,妾與陛下,如今才是天下第一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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