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燭咽了咽乾頭裡的苦水，換上一抹比哭還丑的笑，「什麼清明人生有角藝重要呢，我三歲學戲，六歲上的藝校，且不說吃的苦和的難，是放棄了所有的為任何職業的可能這一條，就能孤注一擲賭上我的一生了，江二爺，你知道的，在黑暗裡太久了，是不會拒絕一束的邀請的。」

這一番話說出來倒是比剛剛咬著牙說要還錢更順耳了，他突然想要試一試，試試是不是真的像說的那樣，永遠不拒絕一束的邀請。

他的手挲著的側臉，比外頭屋檐下的倒掛冰柱冷多了：「既然讓你來了，住在這兒，林伯自認會安排好，過幾天他們排練《游湖》，青蛇的角，給你。」

蘭燭知道淮京城的青蛇，也比江南水鄉破敗一隅的白蛇要彩。

默不作聲，算是默許。

江昱的影被燈化作散漫的火花，飄落在地上的時候又匯聚一隻巨大的黑狗，他像是惡犬撕咬，毫不留。

他恍惚之間抬頭，看見深幽的眸子裡看到了滿是絕，那全是孤寂的眼裡映襯的全是外面冰冷的夜——他又在那空的夜里，看到了漫天的煙花，跟往年的每一次除夕一樣，在悠久的槐京城上空，荒唐的綻放。

他再低頭，微微側著子，對著外面發呆，眼裡的煙火把的眸子映的亮堂堂的，像是月落在水面上，折出層層漸變的，這種清冷的孤寂熏著華燈初上煙火漫天的熱鬧，好看極了——雖然他知道那是被的渲染，而非心中的彩。

江昱突然鬆手，眼中濃郁的霧散開，竟又恢復了往日淡漠的神。

蘭燭回過神來，用不解的眼神看著他。

他背過去，淡淡地說，「你走吧。」

蘭燭微微一愣，心裡莫名泛起一陣苦，即便有許多不解，但也沒有開口問，重新紮起此刻有些凌的頭髮，開了門，外面冷風襲來，不經打了個寒，而又深吸一口氣，幾步邁出。

蘭燭轉來到閣樓下的轉角，像是溺水的人終於獲得了新鮮空氣，大口大口地著氣。

剛剛的，僵地像是雪地里的一頭死，青地嘗試著迎合的時候，不會閉眼，不會親吻，不會有熱烈回應，只覺到腔里的那團火，從顱頂一直燒穿到腳心。一回頭，又看到那隻巨大的杜高犬正盯著。

這次，沒有躲，也沒有。

它盯著看了一會，而後走了。

西南角的燈突然亮了起來，戲樓胡同盡頭最高的戲臺，開始亮了起來。

明清的古戲臺，槐京城依舊保存完好並且私有的，就江昱這裡，這一個。

抹著白臉扎著頭髻唱戲打扮的人魚貫似地出，蟒、帔、靠、褶、……文戲舞戲，全式全樣，刀劍斧錘，應有盡有。

蘭燭想，許是嫌棄太無趣，江二爺把劇團過來熱鬧了。

等到那些人都進去了，那院子的大門就緩緩合上了，宛如七月七的時候曹地府按時開放的鬼門，過時不候，裡頭的人，聲犬馬，而留在外頭的人，繼續忍人間六苦。

蘭燭掏出火機，從地上撿起幾掉落的煙花棒，點燃了那煙花棒，煙火像星火一樣散開。

*

江昱一個電話，讓劇團的團長了一幫角，大過年的過來唱戲。

他雖覺得徒勞無益，但好似那一幫人湧進來，就能把這院子的孤單驅散走。

京劇日漸式微，但唯獨在淮京城，卻是頂流。

這也不怪所有學京劇的都破了頭皮來槐京城。

只是唱再多，他今天也不知怎麼的，聽不進去了。

戲唱到一半，江昱夾著煙，從裡頭的門出來，站在雪地的影里菸。

裡頭在唱貴妃醉酒，唱到最後，貴妃沒等到心上人，翻了水袖，右手抬高，左手持平，腰並用，面朝上，宛如一條臥在水底的魚。

江昱站在那扇門旁，聽著裡頭的咿呀婉轉，眼神卻落在外面的人上。

沒走，繞出門出了牆，走上後門的橋頭，站在那兒，踮著腳尖著戲臺。

長發披在肩膀上，比月比雪地都還要白些，微微仰頭，眼裡星點點，全是最純粹的嚮往，跟剛剛在房裡跟他咬牙切齒的抗衡完全不一樣、

月與燈的相輝映下，臉上的緋紅還未褪去，江昱忽然就想到了剛剛闔著眼，青地回應自己。

江昱捻斷了手裡的煙，倒是有些分不清，哪一場才是戲了。

第6章

等到巷子裡的人家都把辭舊迎新的春聯拆了，高高懸掛的紅燈籠撤完了，冬日的雪不再下了，蘭燭也沒有再跟江昱城打過照面了。

依舊按照自己的生鐘，早起練功，日復一日，偶爾也看到江昱從門庭迴廊上穿過，卻再無跟他有過半句談。

直到林伯小心翼翼的措辭著，蘭燭才知道，該搬走了。

林伯似是很不好意思，想起他從前對蘭燭說過，應該會一直住在這。

他覺得這姑娘，跟從前的姑娘，不大一樣。

哪裡不一樣，他說不上來，但是人老了，見的人多了，看人上就有了直覺。

他本不是多事的人，那天卻意外地跟說能一直住在這兒，如今到了要去劇團的日子，二爺也沒發話，看況，是沒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