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袍服,正是他兄長劉徜之,尋常宮覲見、朝會時,時常穿,想來,當是那日在未央宮被殺時所穿之袍。
“兄長,你從何得來?”好半晌,他才艱開口。
阿姝拜道:“大王贖罪,妾自作主張,一月前派人悄然替兄長收尸殮,目下已出長安數日,應當在往東郡的路上了。”
劉徇此刻再無半點人前的良善,雙眸瞇起,帶著凌厲的審視,直至注視著雙眸,問:“你為何替兄長收尸?是太后讓你做的?”
當日兄長尸被懸城門示眾,簡直是奇恥大辱。可他始終迫于局勢,非但不能表出半點仇恨,便是在兄長被拋尸荒野后,連派人前去收尸殮,令他魂歸故里都做不到。
他日日對仇人俯首稱臣,已是倍加煎熬。如今忽聽這個昨天才他門的新婚妻子說,早已派人替兄長收尸打點后事,他既驚訝,又懷疑。
是太后親,他不信會是一片好心。
阿姝迎著他凌厲如刀鋒的視線,盡管心中懼怕不已,仍是努力的直脊背不抖,直直的與他四目相對,沉靜道:“當日我知要嫁給大王,便與阿兄商議。阿兄言,大司徒乃當世英豪,有高祖之風,卻被人所害,實在令人惋惜。我既要為大王婦,何妨替大王出手,盡未盡之事?若大王不喜,只管降罪,妾無半句怨言。”
假兄長之名,實則當日,是與阿嫂主提起,兄長方令家中豢養的仆役悄然蹲守城外,接連一月有余,直至章后與耿允的人都離去,方悄悄作,將尸送出城外。
其中所費的艱辛周折,并無明說,只因此刻,需等他抉擇。
若信,他便自知此事之難,不論舊仇如何,日后也會念今日之事;若不信,任如何辯解,他也只會以為章后指使,不懷好意。
在賭,賭他能懂真心示好,賭他能看出,趙氏與章后、耿允等,皆非沆瀣一氣。
劉徇抿不語,仍是細細審視。
許久,直至脊背發寒,他才緩緩移開視線,復飲酪漿,道:“今日于未央宮,大司馬問我,為何私下為兄戴孝,連婚儀也不不曾下,是否對太后與陛下有所不滿。”
阿姝起先不懂,隨后忽然回過味來,趕正道:“大王,妾從未多言。”
難怪他自回來便這般冷漠,原來是以為到章后等面前告了!這可是天大的冤枉,絕不能白白了。
劉徇忽而一笑,低聲道:“趙姬,我知道,不是你。”他抬眸,往閉的門窗掃過一眼,語調越發輕,“可周遭總有幾雙眼睛,不得清凈。”
他放下手中漆杯,施施然起,兀自整了整冠,微笑道:“若你能想個法子,我不妨將你一同帶出長安。”
說罷,徑直離去。
阿姝著他的背影,直至消失,方陷深思。
他既知不是所為,卻又為何要想法子?難道——人出在邊?
念頭一出,仿佛想到了什麼,目不由自主向數個陪嫁而來的婢子。
因婚禮倉促,這些陪嫁的仆婢,除三兩個是自邯鄲隨同來,相伴多年外,尚有數媼,乃是從出嫁時借居宅院的趙氏旁族帶來的。當日兄長原自邯鄲再派人來,奈何那一旁族的族叔十分殷勤,當場便挑了數個堪使的仆婦與。
因盛難卻,便了。當時未放在心上,如今想來,大為不妥。
遂將雀兒,細細代:“今日,你且讓新來的那數媼多做些繁重的使活,越累越好,最好令們無暇旁顧,日日抱怨。”
雀兒驚異不已:“阿姝,這是為何?”
“雀兒可想回邯鄲?”
雀兒聞言,雙眼發亮,用力點頭:“想!長安的吃食,實在比不上邯鄲!”
阿姝失笑:“那便照我說的做,勿同旁人說一個字。”
二人言罷,方將其他人招,繼續收拾屋里的箱笥。
不知哪個忽然疑道:“大王,怎落在此?”
只見劉徇清早親自收拾的被衾中,竟藏了一片縞素,正是昨夜他所穿之孝服!
阿姝一愣,隨即回過味來,頓時怒從心底起。
昨夜新婚,他早知有人窺伺,卻仍是一寢房,便喜服,孝服。原本未當回事,只道他多飲了酒,神志不復清明,方稍沖了些。
今日他心中定是已料到,未央宮,便會被章后與耿允試探責難。明明早已想好對策,事先將孝服下,藏于屋中,再行宮,可回來后,他卻佯裝惱怒,誆騙得又愧疚,又惶恐,忙不迭示好,直教全然在弱勢,更傻傻的以為,他當真打算將留在長安,獨自往河北去。
須知,即便耿允當真提了將留下的話,也不過是試探的陷阱,只等劉徇坑而已。劉徇若真答應將自己留下,那才真是表了對此樁婚事的不滿,中了耿允的計!
只怪方才一聽要留在長安,便了分寸,輕易被他迷。
這人,實在是可恨!
……
日時分,天轉暗,劉徇方自府外歸來。
才行至寢房外數丈,便聽屋傳來斥罵聲:“……連浴湯也備得這般燙,待大王回來,如何沐浴?這等小事也做不好,要你們何用?”
那聲音雖仍是清亮悅耳,卻因言語不善,出幾分跋扈,無端令人生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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