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令瞻枯等到現在,不是為了費口舌規勸他,待長寧帝飲過解酒茶、凈面凝神后,祁令瞻說明來意:“直接從三司使下手,讓姚黨把吞下去的錢吐出來,未免之過急。臣有一迂折想法,不如從地方刃,另設商,直接聽命于陛下,繞過轉運使與三司使,或可從姚黨手中奪回部分田賦權柄。”
長寧帝細思,只覺頭痛裂,問道:“此事子心里有幾分盤算?”
祁令瞻從懷中取出來時擬好的章奏,呈給長寧帝。
“如何繞開三司,如何說服丞相,以及首批商人選,臣俱已詳陳其中,請陛下覽。”
長寧帝接過章奏,長嘆一聲道:“朕知道了。”
他勉強打起神,同意一試,祁令瞻為此奔走波折,直忙到臘月初,終于將設布糧經運的事安排妥當,于年前給容郁青去信,請他到永京來做大生意。
容郁青與照微在外奔波一整天,將永京大大小小的布行與糧行跑了個遍,回府已是酉時,天暗盡,家仆在院里院外點起檐燈。
瑩瑩燭臺下,祁令瞻正在讀一本前朝詩卷,似心有所,忽然抬頭朝窗外去。
“兄長!兄長!”
照微邁進院子就高聲喊,平彥朝小書房指了指,便像一陣風似的卷進門來。
案上燭焰搖搖一跳,照在書頁上,似乎更亮了幾分。
祁令瞻扣下詩卷,仍惦記著上元節那日的不愉快,自矜著聲氣淡淡道:“書閣之地,聒噪什麼。”
照微以肘撐案,自顧自說道:“兄長手下有沒有悉永京商事的人?借我幾個用用唄。”
“你要做什麼?”
“做善事,幫舅舅打聽永京的行,也好提前在永京定下行鋪。”
這是正經事,祁令瞻平彥進來,報了幾個人名與他,讓他們明天一早候見二姑娘。平彥記下,正要離開,照微支使他道:“人送盤水晶餃來,我要死了。”
祁令瞻不允,“回你院子去,別在這里吃。”
照微:“再加半只白斬。”
祁令瞻:“……”
水晶餃和白斬到底是送來了,一張長案三尺寬,祁令瞻在案邊執卷,照微在對案大快朵頤,他每翻一頁,盤里的水晶餃就一個,只剩最后一個時,照微終于想起對面坐著個活人,問道:“兄長不?”
祁令瞻朝盤子里瞥了一眼,“我不吃剩下的。”
“好吧,那下回讓你先吃。”
這回就這麼算了。
祁令瞻再次放下手中書卷,問:“你賴在這兒不走,是還有什麼事?”
“其實沒什麼。”照微翻出張帕子了,又起給自己倒茶,“也是順路來看看,兄長是不是還跟我賭著氣呢。”
什麼跟賭氣?說來倒像是他先無理取鬧。
祁令瞻道:“我從不意氣用事,也犯不著和誰賭氣。魚兒咬鉤非漁人之過,鄭五娘雖是我請的,但你氣韓負心,不該把賬算在我頭上。”
照微道:“這話冤枉我,我何時因韓牽連你了?”
祁令瞻問:“你沒有,上元那日甩袖而走的人又是誰?”
照微有時氣大,不得半分委屈,但過后消氣也快,是以這會兒祁令瞻仍耿耿在心,照微卻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因由。
恍然道:“那是因為你出爾反爾,之前答應讓我去西州的是你,聽了窈寧姐姐幾句話,便又偏心反悔的也是你。你可別說自己不清楚,錦秋在咱家住了好幾天,一聽與韓家退婚就回宮復命去了。”
祁令瞻說道:“我實無此意。”
銅剪如金,在烏墨纖長的手里,巧得像一件貴。
祁令瞻極有耐心地將燭臺上每蠟燭都剪去一截燭心,燭臺陡然一亮,照得兩人瞳中剪影皆清晰可見。
這并非照微誤解他的第一件事。祁令瞻心想,譬如從前總疑心他因重規矩而討厭,后來他棄武從文,科考后拜在姚丞相坐下,便又疑心他礙于威勢,了骨頭,真要做姚丞相的聽話門生。
許多人做如是想,祁令瞻一向沒有解釋的心思。可上元節的事與之不同,祁令瞻暗忖,告訴真相,或可對更公平。
況且,這是照微第一次跑到他面前,明正大地同他要一個解釋。
于是沉默半晌后,祁令瞻終于開口,將坤明宮覲見那天與祁窈寧的對話一句一句說給聽,只是略去了窈寧讓祁憑枝宮的真正目的。
言畢,他擱下手中的銅剪,輕輕著酸累的手腕,對照微說道:“今天索與你把話說清楚,窈寧希你宮為皇后續弦,是為了太子,也是為了永平侯府。并非不惜你,只是的境艱難,自顧尚不暇,這已是斟酌過后唯一的選擇,你諒。”
照微盯著他,問道:“那兄長呢,心中又作何選擇?”
一雙點漆眸,瞳孔分明是黑的,卻藏著點點星盞,與他目相對時,其彩竟能過滿室的煌煌燈火。
是好奇,期待,還是……害怕。
祁令瞻心中自哂,已視他為阿諛小人,卻仍在乎他的選擇,不可謂不榮幸。
“我是窈寧的哥哥,侯府的世子,若為大局計,讓你宮確為明哲之舉,我沒有道理反對。”
祁令瞻垂目著燭臺,不知憶起什麼舊事,眉眼間倏然淺笑,卻只如點水一瞬,又彌散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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