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馬蹄噠噠,車骨碌碌碾過路面石板,悠悠踏進深秋晨。
車廂,徐靜書憂心忡忡絞著手指:「回去時若姑父打你,我得和你同去。當日我倆一道出去的,沒有你獨自挨打的道理。」聲音小小,語氣卻堅定。
「咳,你聽他嚇唬人。他那意思就是不追究了,」趙蕎發間的小珍珠粒,「我真沒看錯你,有義氣!」
念荷特意起大早幫徐靜書梳了漂亮的百合燕尾髻,用綴了小巧珍珠粒的金線髮飾纏繞其間。珍珠的瑩潤澤與金線的互映襯,雅致又不失活潑。
「你就是太瘦,多吃點長胖長高……」趙蕎想了想,改口道,「隨意長胖,但別一下子就長得比我高,知道嗎?我想多當幾年『表姐』。」
倆說好的,誰高些誰就是「表姐」。
「既你喜歡當表姐,我就看著你的個子長,爭取一直比你低……這麼多,」徐靜書兩手指著,鄭重比出一隙,「總讓你做表姐。」
郡王府除了表哥與姑母,就數趙蕎對最親近。既趙蕎喜歡做「表姐」,那就絕不爭。
趙蕎高高興興才點了頭,不知又想到什麼,臉忽地暗淡下去,角也耷拉了。
「表姐怎麼了?」
「你看,像大哥、你、我這樣,一大家子兄弟姐妹好好相,誰喜歡什麼就商量著來,相互照應著長大,不給外人欺負,這有什麼不好?」趙蕎難得流了點脆弱神。
徐靜書長胳膊攬過的肩,不知該如何勸。
前日在承華殿的事,加上方才出門前那場小風波,徐靜書多看出郡王府後院並非表面那般和睦安寧。大人之間的事雲裡霧裡,幾位同輩之間的事也稀裡糊塗,滿腦子疑問不知從何問起,就更不知趙蕎為什麼突然低落。
「對了,表哥讓我請教你件事,」徐靜書終於想到個話題,「在外要說府只有郡王妃與孟側妃。這是什麼道理?後院的事我不明白……」
趙蕎一聽來了神,立時眉飛舞,仿佛方才的脆弱低落是眼花。
「後院的事,說來話長嘍!」
「能不能,」徐靜書將兩手放在膝上,做認真教狀,「請表姐長話短說?」
「好咧!」趙蕎當空拍拍並不存在的「驚堂木」,擺開說書人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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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家在前朝就是煊赫勢大的世襲異姓朔南王。
前朝亡國、哀帝薨逝後,朔南王趙誠銘率部退守江右,以欽州為基,逐步統合江右各方勢力及前朝民,與侵的外敵偽盛朝隔江對峙,大小戰事不斷。
萬眾一心、臥薪嚐膽近二十年,朔南王趙誠銘終於在去年初冬率眾反渡瀅江,徹底收復故國山河,於今春建朝大周,年號武德。
趙家就此從前朝異姓王爵之家,一躍為當朝皇家脈。
「知道玉牒嗎?」趙蕎歪頭看著徐靜書。
徐靜書點頭:「玉牒由專管皇室宗親事務的宗正寺記錄、保存,相當於尋常人家的家譜。」
段玉山教過什麼是「玉牒」,卻沒告訴,在玉牒上,長信郡王趙誠銳,有且僅有郡王妃徐蟬、側妃孟貞兩位伴。
「……瓊夫人、瑜夫人、姬、雅姬,」趙蕎不屑地撇撇,「還有從前在欽州的好些個,我連們的姓名長像都忘了。這些全『後院人』,沒名分的,不好給外面知道。們生的孩子在玉牒上也只能記在母妃殿下或者我母親名下,假裝是倆生的。」
大周在許多事上仍遵循前朝舊例,大勢上還是一夫一妻,隻郡王、郡主爵及以上的皇室宗親,或於國有功的二等封爵及以上勳貴,在正房配偶之外,可酌再添不超過兩名側妃或側郎。
勳貴之家或富家大戶常有「後院逾數」之事,若要嚴格追究,就是家主品行不端,按律會有相應懲。
外間不是沒人知道長信郡王府後院逾數,不過有些事就這麼荒唐,仿佛只要大家不說破,就無事發生。
「皇姑母家……就是長慶公主府,也一樣,」趙蕎哼出了點笑來,「後院那堆大小郎君才厲害,一言不合能打起來,比咱們這邊更糟心,找機會我帶你去看笑話。」呵,大人。自己做得出,卻不許別人說。
趙蕎覺最可笑的是,的皇姑母長慶公主,還擔著宗正寺卿的職呢!
「若說破了,會很不好嗎?」事遠比徐靜書想的更複雜,腦子不夠用了。
「若說破,」趙蕎從牙裡低聲迸出極其悖逆之言,「長信郡王趙誠銳,就會變別人口中的『..賊』。史臺彈劾的摺子保管滿天飛,夠將他削禿瓢!」
徐靜書驚得一把捂住的,滿臉通紅地覷著馬車門簾,著嗓道:「哪、哪有人說自己父親是……」而且你父親還是個郡王!
「他就是!就是!」趙蕎氣來了,被捂住也不消停。
大人總希小孩可以單純無憂,不去在意大人的事。可伶俐早慧的孩子對許多事都會有自己的看法。
雖母妃殿下與的母親都告訴過,父王在這事上有不得已的利弊權衡,可覺得那是藉口。
其實父王不算個壞父親,可總忍不住與他做對。
看他不高興,趙蕎就高興。
因為這麼多年看得分明,母妃殿下與母親,們不高興的。
倆原本都是出子,本該有真正充盈華彩、恣意疏闊的一生。
****
今日的正婚典儀聲勢浩大,整個鎬京外城都被驚,鷹揚大將軍府附近整條街都滿人。
鞭炮劈裡啪啦,夾著小孩兒嬉笑、大人道賀的聲音,喧囂又喜慶。
大將軍府周到,特地給小孩子們準備了一盒坊間不得見的糖球。加了好幾種漿果子熬的,顆顆繽紛如虹,有濃稠漿果香混在甜味裡,孩子們忍不住彎著笑眼垂涎三尺。
大人們忙著與人談,孩子們多失了約束,排排站著領了糖果後,就笑鬧著開始蹦躂。
別的孩子都是領到糖盒子趕拿一顆先吃,徐靜書只看了看,就準備將那巧的木盒子收起來。
不安分的趙淙走過來,口中包著顆糖,說話含含糊糊:「我瞧你不喜歡,不如讓給我吧?」說著指了指徐靜書手中的糖盒。
徐靜書為難低聲:「四公子,我沒有不喜歡。」只是想帶回去與表哥分著吃而已啊。
見不給,趙淙惱了:「你是表姐,要讓著小的!」
他向徐靜書靠近兩步,左右看看無人注意,低聲氣呼呼:「前日在承華殿,就因為你,我母親被二姐罵『臉大』。你該讓這盒糖給我當賠罪。」
當時趙蕎說的分明是瓊夫人,不過趙淙母親瑜夫人與瓊夫人是雙生姐妹,說瓊夫人「臉大」跟說他母親「臉大」沒區別,畢竟兩張臉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那是徐靜書隨趙澈離開後發生的事,徐靜書半點不知,頓時懵懵的。
「趙淙!你年紀小小就耳背?聾得聽不清我指名道姓說了『瓊夫人』三個字?」領完糖果走過來的趙蕎將趙淙的手拍開,也咬牙低聲。
兩個弟弟一個妹妹裡,最不招待見的就這四弟。「我說瓊夫人,有你母親什麼事?聽過撿錢撿,沒聽過撿罵的!想被罵就直說,二姐全你,改日就站你擷芳園門口罵足三天不重樣,包你任督二脈都被罵通泰!」
「不能在外面說這個啊……」發愁的徐靜書著嗓子低聲提醒。
姐弟倆如夢初醒,各自噤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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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蕎拖著徐靜書站到花園的假山瀑布旁,著耳畔道:「你看,賀大將軍是一等封爵,其實比我父王還厲害些。人家就隻娶沐典正這一個妻子!」
徐靜書撓頭笑:「可是……萬一以後……」
「不會,他和沐典正可好了!而且沐家原本是利州人,利州風俗裡就沒有『納後院人』的說法。若兩人過不下去,得和離後才能另尋他人,同時找幾個是要被刀砍死的!」趙蕎說得半真半假,話裡話外滿是羨慕嚮往。
徐靜書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有點厲害。不過,這樣也好。」至後院不會糟糟不齊心,一家子大人小孩就會些煩惱與爭執吧?
吉時將近,大家都往正門口去看新嫁娘進門。
趙蕎牽著徐靜書走到門前的角落,踮起腳往下看。
新嫁娘頭戴花形小金冠,金線流蘇虛虛垂過眉眼,搖曳間起耀目華,給的明麗豔又添幾許張揚。
頎碩俊朗的賀大將軍與並肩而立,十指相扣。
晴下,兩道姿是同樣的拔恣意,卻各有各的風采。像懸崖峭壁上枝葉互的兩棵樹,親依偎又各自參天。風雷震不散,霜雪不垮。
徐靜書怔怔笑,心中想了許多。
「你看得到後頭那個兩個小喜娘嗎?」趙蕎使勁踮腳指給看,「左邊那個,高一點的!」
徐靜書費勁踮腳,順著手指的方向看去:「嗯,是誰?」
「沐典正的堂妹沐青霓,大家都『頭頭』,」趙蕎高興地衝那小喜娘揮揮手,也不管對方看不看得見,「我朋友!年底你若考進書院,我請照應你些。」
「很厲害嗎?」
「很厲害!吵打架從不輸陣,誰也不怕!」周圍歡聲笑語嘈嘈切切,趙蕎只能大聲喊著說。
兩人說著話,下頭已喝過了攔門酒,新郎背了新嫁娘上臺階,眾人也跟著緩緩往裡走。
趙蕎牽著徐靜書也跟著大家走:「大哥說,沐家人正氣,值得結。他們家剛來京時出了點事,好多人罵。頭頭們幾個沐家小的最初在書院也不好過,可他們一家齊心,什麼也不怕。」不像家某些人,只知跟自家人爭烏眼。
徐靜書不解:「家裡出事,那也是大人的事,為什麼小孩兒要被欺負?」
「落井下石唄,」趙蕎不屑輕哼,「而且他們幾個都聰明,讀書的底子也好,在書院冒尖太快,有人就眼紅泛酸排他們,可討厭了。」
聰明,冒尖很快,就會被排。
徐靜書後脖子一涼,小聲問:「那他們怎麼應對?」
「要不怎麼說頭頭厲害?一架一架打出來的!」
徐靜書腳下微滯。這小板兒可不經打。也不能時時指表姐和的朋友照應,給人添麻煩太多總歸不好。
看來只能……
嗯,決定了。不冒尖,冒尖就是徐傻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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