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嘯辰不知道,坐在他邊的這位老者,可不是煤炭研究所的什麼所長、總工,而是煤炭部資格最老的副部長,在煤炭行業甚至整個工業系統都屬於跺跺腳就能引發一場地震的人。老爺子名孟凡澤,今年已經快70歲了,參與過煤炭系統的許多次大會戰,門生故舊遍佈中央和地方各級機構,也就是馮嘯辰這種愣頭青不認識他,換王偉龍、程小峰等人,恐怕在見到他的第一時間就跪下了。
孟凡澤今天到煤炭研究所來,也是來查資料的。照理說,這種事他完全可以讓手下的書去干,但他今天正好有點閑,也想活活筋骨,便撇下書,自己到了煤炭研究所。煤炭研究所也是煤炭部的機構,書倒不用擔心老部長在這個地方會有什麼不方便。
孟凡澤查的資料,是新中國立初期煤炭建設方面的一些史料。這些資料讓他回想起那些激燃燒的年代,心裏一時有了頗多的慨。查完資料,他正準備離開資料室的時候,突然發現有個小年輕在聚會神地看外文期刊,這讓他了一些惜才之心,於是便上前詢問,打算再勉勵對方幾句,以示老領導對年輕人的關懷。
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對方年紀雖輕,口氣卻頗為不小,一上來就攻擊他主抓的25立米挖掘機項目。這個項目還真讓馮嘯辰說著了,的確就是一個領導項目,而且就是孟凡澤自己倡導的項目。孟凡澤的初衷當然不是用這個項目為自己樹碑立傳,像他們這一代的老領導,覺悟是非常高的。
他的想法是國家迫切需要這樣的設備,12立米挖掘機的研製功,又說明中國工人有能力、有勇氣、有決心攻克各種技難關。他想到自己年齡已經很大了,中央已經提出了幹部隊伍年輕化的要求,像他這樣年紀的領導人將要陸續離開崗位。在退居二線之前,他想再親手抓一個大項目,算是給自己一個代。
他的理由也是比較充分的,抓這種大型的攻關項目,他是有經驗的,而且他的威也能讓這個項目得到更多的支持。如果他退休了,換一個缺乏經驗、缺乏基的年輕幹部上來,這個項目的研發起碼要多耽擱三五年時間。
帶著這樣的想法,他在煤炭部的黨組會上提出了這個建議,並馬上得到了支持。現在想來,其他的部領導或許也是看在他的資歷上,不忍心或者不方便否決他的提案。這種事照著馮嘯辰的話來說,就是典型的拍腦袋決策了,所以馮嘯辰一張,就已經把孟凡澤給得罪了。
孟凡澤年輕時候是個暴脾氣,工作作風極其朗,這也是他能夠啃下很多骨頭的原因。上了歲數之後,他的脾氣變得好了一些,尤其是在年輕人面前,他總是努力地剋制自己的緒,避免對年輕人過於苛刻。馮嘯辰遇到這個歲數的孟凡澤,也算是幸運了,如果再早20年,沒等他放完那些厥詞,就已經被孟凡澤一掌拍扁了。
孟凡澤原來的打算,是聽完馮嘯辰的話,再給他講講艱苦鬥的大道理,教育教育他要多向工人師傅學習,不要呆在機關里不接地氣。可沒曾想,馮嘯辰的話讓他都無法反駁,而且其中有些道理還讓他覺得很。孟凡澤是個心態開放的人,對於自己服氣的人,他一向是禮敬有加的。馮嘯辰雖然年輕,但見識非凡,所以孟凡澤便做出了折節下的姿態,讓馮嘯辰全面地闡述一下自己的觀點。
「就大型挖掘機來說,目前國外主要是國、西德和蘇聯這三個國家的技比較先進。蘇聯的大型挖掘機產量較高,但技發展緩慢,質量也不如國、西德,而且蘇式技規範與西方技規範不同,我們國家未來的發展方嚮應當是與西方技系接軌,蘇聯技對我們的參考意義不大。」馮嘯辰道。
「我同意這個觀點。」孟凡澤說道。他不知不覺地已經重新出煙盒點著了煙,馮嘯辰看到,也無可奈何。這是人家單位的資料室,資料員都不管,他一個外人更沒理由去干涉了。
「國方面,大型挖掘機的生產廠家主要是BE公司、Marion公司、施益公司等幾家;西德主要是迪馬公司,其主要產品是大型挖掘機。刨除這些產量最大的企業之外,世界範圍生產大型挖掘機的公司還有20多家,斗容最大已經達到了35立米。」
「不錯,你的資料做得很紮實。」孟凡澤贊道。
馮嘯辰道:「我的想法是,我們國家可以選擇國、德國的挖掘機企業進行洽談,引進大型天礦急需的大型挖掘機,同時要求這些訂貨必須由中外雙方共同生產,外方有義務向我們提供全套技圖紙及重要工藝,還要負責對我們的工人和技人員進行培訓,確保他們能夠掌握國外的先進位造技。」
「等等,你這個想法,有點異想天開吧?」孟凡澤道,「人家的技,憑什麼要教給你?人家不怕教會了徒弟死師傅嗎?」
馮嘯辰道:「我的理由有二。第一,我們是付錢的,我們可以單獨為技付錢,同時把轉讓技作為設備引進的前提條件。西方那些廠商想要獲得中國市場,就必須拿技來換。中國市場是一塊很大的蛋糕,不怕他們不心。」
「可是我們也需要設備啊?這不是麻桿打狼兩頭怕的事嗎?」孟凡澤提醒道。
馮嘯辰道:「這不一樣。世界上只有一個中國,而世界上卻有20多家能夠生產大型挖掘機的公司。對於那些規模較小的公司來說,生存都已經是一個問題了,他們還會在乎技流失嗎?而對於規模比較大的公司來說,他們不能容忍這麼大的訂單落到小公司手裏,因為這樣會讓小公司發展壯大,為他們的新對手。我們只要善於利用他們之間的競爭關係,不難在他們中間打開一個缺口。」
「嗯,有道理,就像我們過去打仗一樣,利用敵人各個派系間的矛盾,各個擊破,所以屢屢能夠做到以弱勝強。」孟凡澤總結道,他們這代人都是戰爭年代過來的,思考問題也容易用戰爭來類比。
「那麼,這只是你說的一個方面,還有一個方面呢?」孟凡澤一點都不糊塗,清楚地記得馮嘯辰先前是說過有兩個理由的。
馮嘯辰笑道:「這第二個理由,就更有意思了。國也罷、西德也罷,他們本就不認為中國會是他們的競爭對手。您說的教會徒弟死師傅的擔憂,在他們心裏是毫不存在的。他們覺得把一些過時的技轉讓給中國,並不會讓中國變得有威脅。恐怕在您的心目中,也不覺得中國能夠威脅到這些西方國家吧?」
「……」孟凡澤無語了。他口口聲聲說中國人不比外國人差,外國人能夠辦到的,中國人也一樣能夠辦到。但中外間巨大的技差距也時時都在提醒他,要想追上外國人的水平,那是很難很難的,三五十年之,中國肯定沒有這樣的機會,也許再過100年,中國勉強能夠與國外相提並論吧?
這種認識,在當年的領導幹部中間是極其普遍的。他們在各種會議上要大談民族自信,但心卻充滿了無奈。馮嘯辰直接問孟凡澤是不是有這樣的想法,讓他如何回答呢?說自己相信中國企業能夠很快趕上外國,頗有些違心;說自己的確對中國企業沒有信心,又不合適。唯一的辦法,只能是苦笑了。
馮嘯辰知道孟凡澤的苦衷,也不,而是說道:「老同志,我可以拍著脯跟你說,我堅信我們在30年之就能夠趕上並超過國、德國,把那麼什麼BE、迪馬之類的企業都迫得無法生存。不過,目前我們還需要保持低調,利用對方對我們缺乏戒心的這個有利條件,從他們手裏儘可能多地獲得我們急需的技。就像咱們剛才說的高錳鋼鑄造難題,如果能夠得到迪馬的指導,我們只需要半年或者一年的時間,就可以攻克,為什麼要等待三五年呢?」
「有點道理。」孟凡澤被馮嘯辰說了,他點點頭道,「還有呢,你還有什麼想法,不妨一起說出來,讓我這個老頭子開開眼界,嗯,我去拿張紙來,記錄一下。」
孟凡澤起去找王亞茹要紙筆,馮嘯辰無意間抬頭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大鐘,不由失聲喊道:「哎呀,不好,時間過了!」
沒等孟凡澤拿著紙筆回來,馮嘯辰已經飛快地收拾起了自己的東西,向著資料室外面跑去了。
「喂喂,小夥子,你跑啥,咱們還沒聊完呢!」孟凡澤著急地道。
「老同志,我來不及了,末班車快開過去了,我們改天再聊吧!」馮嘯辰撂下一句話,人影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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