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畫?”
“奴才認不出來,那畫上頭麻麻、一道一道的線,還有許多奇怪的字符。奴才覺得蹊蹺,照著拓下來了,只是時間迫,只拓了一半。”
影衛膝行上前,呈給二殿下看。
他拓的那張紙沒唐荼荼掛在墻上的白絹大,一團,小而,更看得人眼睛疼。紙上以墨黑和朱紅兩畫了許多橫豎細不同的線,還有圈圈繞繞的線條。
右上方的圓圈最顯眼,一圈一圈的似老樹年,中間包著個小小的實心黑三角,三角旁寫著幾個奇怪的字,筆畫簡單,不似漢文;而圖上更多的是一排排正正方方的框子,大的套小的,寬的套扁的。
還有實線,虛線,雙線,十字線,不一而足。一眼看過去,黑一團,跟三歲小孩鬼畫符似的。
雖糟糟的,卻又細細做著標注,好似自有一套章法。
晏昰將圖遞給廿一,“你認認。”
廿一探細看,指著個“3”和“9”的字樣,皺眉思索道:“像是藩客們的花樣……奴才好像在大食商人那里見過。他們計數用的碼子與我們大有不同,也不用算盤,就是用這樣的字符,沒咱們的花碼好寫。”
“可進了中原后,大食商人很在首飾上畫這些符號,新鮮別致,很姑娘婦人喜歡,生意不錯。”
晏昰順著廿一說的去想,還是沒能看明白這畫的是什麼,將那圖往桌上一丟,不打算再看。
他為皇子,多的是事,沒空為一個小丫頭的胡寫畫費神。
圖紙輕薄,落下時翻卷了一個角,極巧合地蓋住了右邊七八糟的符號,只留了中間正正方方一個白框,和左邊一大片整整齊齊的方格。
——這圖看著……
晏昰眼底浮起疑慮,又盯著看了會兒,吩咐廿一:“拿坊市圖來。”
他書房里有京城一應資料,一張坊市圖好找得很,廿一很快拿來,將燈臺全挪到桌前。
鋪開的輿圖足有半丈長寬,影衛拓回來的小圖放在龐大的京城輿圖面前,愈發顯得雜。
晏昰一寸一寸對照著看。
京城建筑規制嚴整,秩序井然,輿圖畫出來也一樣——九經九緯,橫豎線是路,雙線是車馬道,十字是街道岔口,一個個長方框子是坊。
這麼一比照,兩張圖竟對上了。
最外圍的一個大黑框,似乎是城墻?東邊有三條曲線彎彎繞繞,逶迤向南,像一條河——是圃田澤?
東北方向,以墨涂黑的三角是山頂,那是臨都山。
山、河、墻,城郭赫然在目。
再看中間左祖右社、五府六部、東西二廠,全在圖上標注了出來。
那上頭畫的,分明是一張京城輿圖。
因為圖小,尺寸也顯得異常準,讓人毫不懷疑,要是把這張小圖放大了,就能將京城輿圖嚴合地對上。又因為那些奇怪的符號,代替了文字,竟然比輿圖還要簡潔?
晏昰面沉沉地去看那些符號。
照著輿圖再去猜,圖上邊各種古怪的標記,便能一一琢磨了。
畫著很多小人和奇怪標記的地方,描述了人多店多,那是東市。圖上畫得最詳盡的地界也是東市,以東市為中心,向著四個方向各延出了一大塊。
而所有朱筆標注的地方,都是機要所在。
九經九緯每個點上都畫著個紅的“凸”樣框,里邊八個小墨點,下邊以小字寫著“卯未亥”——這是崗樓,每座崗樓的哨兵一直是八人,崗樓一天值三崗,卯時、未時、亥時,每回都是八人換防。
東西市、崗樓、常平倉、東城門布防、還有皇宮……
那奇奇怪怪的符號已經標到了宮城東南西向的三道門,西門以黑筆勾去,代表從來不開;南邊的太和門下寫了“卯戌”二字,卯時上朝開門,戌時夜落鑰;東門旁寫著個“”字,是“只有侍能走”的意思。
……
這樣的標記鋪滿了整張紙,只有偌大的皇城是空白的,各種人心驚膽戰的符號全停在宮門前,似蠢蠢地要往宮里窺探。
廿一的冷汗漸漸浮出來:“殿下,那姑娘是細作?”
他腦子飛快地轉。
五月已經見尾了,太后的萬壽節在七月中,萬國來朝,尤以周圍鄰國的使臣為多,夏以來,鄰國使臣帶著奴仆護衛與人,烏泱泱地涌進京城,城里可見倭人和東麗人面孔。而各方勢力盤錯節,萬萬不能出一點差錯。
晏昰眼眸如鷹隼般聚起:“盯,每日一報。再讓人去查唐家近十年來的所有事。”
*
申末,學館散了學,唐厚孜合上書本,起拜過夫子。
夫子臉上卻有不睦之,砰砰敲了兩下響木,朝著他后斥了句“不可救藥”。
唐厚孜回頭一瞧,噢,后的同窗七零八落睡了一半,都散學了還沒醒,他們各自的書卻都神抖擻地站在墻尾聽講。
眼看夫子舉起響木要往下丟了,唐厚孜忙給同窗們說好話。
“夫子別惱,快要考試了,大伙兒都張。我家離得近,晌午還趕得及回去吃飯歇個午覺,卻有好多同窗回不去,怕來回一趟,耽誤了學習的工夫,中午全留在書院里背書呢。”
夫子對他氣不起來,臉上的惱意散去,和煦問道:“義山溫習得如何了?”
唐厚孜臉上了慚愧:“我家里有位先生,對各朝史論頗有見解,尤其是隋唐五代那段史,他講得彩絕倫。這些時我每晚與他聊起古史,都頗有所得,總是忘了時辰,沒顧上溫習功課。”
夫子拍拍他的肩:“多聽聽史也好,別說你年紀還小,就連夫子我也不看孔孟。”
師徒倆對視一眼,哈哈大笑,相攜走到了書院門口才散去。
唐厚孜念書的這書院岳峙書院,取岳峙淵渟、不可搖之意。最早是以岳家為首的幾個富室一塊掏錢辦的。
因為岳家在京城落最久,家族枝繁葉茂,書院里頭一半孩子都姓岳,堂表兄弟扎堆,別姓的孩子多有些排。
唐老爺升后,本想把他轉到右廂府學去,唐厚孜想了又想,沒去。一來府學學生多,夫子卻,怕是心有余力不足;二來府學比書院離家遠,每天路上省下的工夫夠他再看十頁書了。
時近黃昏,卻也沒一風,悶熱悶熱的。
唐厚孜快步走在回家的路上,忽覺右邊肩膀上一沉,不知誰的一條手臂勾肩搭背地纏上來,著聲笑。
“義山兄,幫我答幾道題,給你五兩銀子如何?”
唐厚孜側頭去看,是同班的岳無忌,岳家二房最小的孩子,平時領頭睡覺,數他最不學習。
唐厚孜沒怎麼跟他打過道,含笑作了一揖:“無忌兄。”
“天天拜這個拜那個,你累不累啊!”岳無忌不興這套,一揚手,把題紙攤在他眼前:“你快看看,能不能答?”
唐厚孜拿到手上看了看。他書背得多,不必通讀題目,看頭一句就知道出,三兩眼看完了。
一道史論、兩道方略策、兩道經義,都不難。最后一道題目看著偏,唐厚孜覺得眼,細細想了想,可不就是上個月給荼荼釋過的一篇《士商類要》麼?
他笑起來:“倒是不難,答幾道題罷了,怎麼能收你的銀子?溫故知新,于我也有益。”
岳無忌哈哈大笑:“好兄弟,不過銀子不能給你!”又俯了,鬼鬼祟祟道:“不如你答完了再給我謄錄兩遍,我按三份銀子的價給你,最好從不一樣的角度手答,答完直接給我,千萬別讓別人看。”
答都答了,怎麼還要謄錄?
唐厚孜著手里的題紙,愣住:“這是什麼題?”
岳無忌瞧他一副乖孩子樣兒,來了興致,攀著唐厚孜脖子附到他耳邊:“這回鄉試的題咯!史論和方略策這三道必考,這道商經也一定會考,兩道經義題二擇一,必會出一道。”
“你哪兒來的題?”唐厚孜驚疑不定著他:“你賄買考?!”
“怎麼能賄買!”岳無忌嘿嘿一笑:“每年鄉試都是學臺出題,學臺就那麼幾個老頭,出完題,有意無意地給自家孫兒聽,孫兒們都把題目拿出來賣呢!今年五道題就在這麼六道里,絕對跑不了,咱提前背下來,省得到時候坐在號房里兩眼抓瞎。”
“無忌兄!”
唐厚孜驚怒道:“我爹和夫子都說了,鄉試并不難!咱們年歲又小,頭回下場先試一試,今年又是恩科,考不中,明年酉年還能再考!再不過,三年又三年的總能考過去!可這歪門邪道怎麼能走!你還想給別人夾帶,這泄了的題到底有多人知道?!”
他把試題攥一團,塞回岳無忌懷里,“我絕對不會給你做!也勸你趕收手,不然……不然我就告到府臺去!”
岳無忌被他說得臉漲紅,一聽“告到府臺”,憤很快轉了惱意。
府臺跟學臺一字之差,卻大不同了,府臺說的是京兆府,管的可不止是編書督學出考題,而是京城所有大事。一旦發現泄題,嚴查起來,要不了命也得層皮。
岳無忌臉變了又變,一拳砸到唐厚孜白的臉上:“多大膽子敢管你爺爺的事兒!爺爺瞧你吃用節儉,好心給你送點銀子補,你竟如此不識抬舉!我揍死你個糞腦袋!給我打!”
他后的書與家丁狼一樣撲上來,拎起拳頭就朝著唐厚孜劈頭蓋臉砸下來。
唐府里一家四口剛坐上飯桌,還沒擺膳,等著爺回來,可一直等到天黑了也沒等著。
管家在府門外看了又看,好不容易看著了爺拐過街門,一聲“爺”還沒喊出口,就嚇得都哆嗦了。
——爺是被他那倆書一個背著、一個托著往回走的。
外院的嚷聲一路傳進正廳:“老爺夫人!不好啦!爺被人打啦!快請大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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