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程元頌著庭院里的一棵枯樹,想起很多小時候的事。
姑姑不像別的出嫁嫁了人便很歸家,不僅年節時回來,平日里也經常帶著自己做的裳、糕點回來。
在他的印象里,姑姑是個很溫的人。寒每每安靜站在姑姑邊,淺淺對所有人笑。那時候他對丑沒有那麼敏銳,只知道寒每次回來,都會惹很多人圍在邊。甚至他書院的同窗,也要趁機跑過來玩。
他那個時候不是很喜歡寒。
因為總是得很多夸贊。沒有去過書院讀書,可是讀書寫字好像每一項都比他厲害。
那時候兩家還算其樂融融,家里人也會笑話他可不能被一個不上學的表妹比下去。
小小的嫉妒與不忿,會讓他欺負,比如將寫好的字滴上一滴墨,也比如抓一只蛐蛐丟進的小香包,還會騙爬到樹上,再留自己在樹上想聽求饒。
就是眼前這棵樹。
他想看哭鼻子,可逆著枝葉間斑駁的影,對他做鬼臉。
程元頌驚了,原來長輩面前乖巧的表妹,私下里也是會做鬼臉的。
后來,他發現香噴噴的小香包里總是放一塊小巧的小圓鏡,閑暇時,會避開人對著小圓鏡理一理了的頭發。
那一天開始,他才懵懂地發現這個表妹生得這樣好看。那個時候大家也長大了些,他也不會再欺負了。當然,用程靜荷的話說——“別一天天以為自己了不得,你倆誰吃虧得多還說不準哩”。
再后來兩家鬧掰。
“嫁出去的兒潑出去的水,誰稀罕你回來帶的那點破糕點?”祖父怒吼。
于是,總是帶甜甜點心回家的姑姑再也沒有回來。
他焦急躲在門后看著鬧起來的庭院,看著姑姑牽著表妹的手離去。姑姑沒有回頭,表妹也沒有回頭。
程寒兩家斷了走,可是自小玩鬧長大的誼卻會埋在心里。
程家大夫人滿面春地從外面回來,一邊走一邊提聲喚程靜荷。看見程元頌,笑著說:“給你妹妹打了一套首飾,一定喜歡。也算了卻了一樁心事,今晚吃炙全羊!”
程元頌道:“我剛剛聽說,五皇子前日和宋家娘子定親了。”
程家大夫人不在意地說:“管他呢?已經不關咱們家的事了。”
程元頌再道:“可是他仍舊約了寒。”
程家大夫人愣了一下,再“哦”一聲,道:“你表妹又不能總賴在姨母家里,畢竟姨母也嫁作他人婦了,住久了是讓姨母在夫家難做。早點嫁人也好。做五皇子妃本來就勉強,其實是妻是妾也都無所謂,反正都是去皇子府邸過好日子。”
“母親,您為子竟會覺得妻妾無所謂?”程元頌皺眉著自己的母親,就像看一個陌生人。
程家大夫人嘆了口氣,道:“能不能別管閑事?你應該替你妹妹高興,而不是管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表妹!”
程元頌長長舒出一口氣:“我終于明白寒家為什麼要跟咱們家決裂。”
他說:“程家不配。”
·
封岌在母親邊。
母子兩個于方桌對坐。晚膳很簡單,是老夫人親自熬的面糊糊。這東西,現在在赫延王府里可吃不到了。
“還能吃得慣嗎?”老夫人慈著封岌。鬢禪榻的生活,因為兒子的歸來,終是有了變化,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多。
封岌捧起碗喝了一口,道:“和以前比,確實覺差了些味道。”
老夫人含笑慨:“吃慣了大魚大,再吃這東西,自然覺得差了些。其實東西比可當年好多了,干凈了、也能放油了。當年日子困難填飽肚子都艱難,吃它自然覺得味。”
老夫人著勺子攪著面糊糊,突然就想起封旭。
封岌放下碗看向母親,就見母親紅了眼睛。他知道母親又想起父親了。
老夫人紅著眼睛出笑容來,道:“那個時候啊,就算只剩一口吃的,你父親也要給我。”
封岌點點頭:“記得。我和妹妹了先吃一口,都會被父親罵。東西都是得先給母親的。”
老夫人皺眉:“這話說的,你父親對你不好嗎?”
“好。當然好。”封岌悵然點頭。
那是個鄉野人,一蠻力,還帶著些吊兒郎當的懶散。卻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不管多苦難必然扛在肩上,拼盡全力對妻兒好。
所謂養育,不僅有養還有育。養之余,父親亦教會了封岌不。
老夫人看著眼前的兒子,遲疑了一下,才開口:“嘉屹,這些年我從未催過你家。你將家國大業放在肩上,母親支持。可是瞧著和你同歲的老三,他的閨都十四了,總忍不住心疼你。別人敬你尊你,可母親心疼你十幾年疆場廝殺,多次兇險與命懸一線。也不是想讓你破誓,只是希你邊也能有個暖心人。”
有些話不太能說出口,可是老夫人心里明白兒子于大荊威何等之盛。若他愿意,有多人愿意不計名分伴在他邊。
“牽絆太多,非善事。”封岌語氣平平。
還是形單影只比較好,這樣戰場廝殺時就不會心有顧慮。有母親一個掛念已很沉重,不該再添牽絆。
封岌從母親邊離去時,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長舟迎上去,低聲稟告:“今日汪、陳、趙又進宮面圣了。”
封岌突然一陣厭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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