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校區很大,校車和自行車是最普遍的通工。
夏郁青不會騎車。
老家水泥路只從縣里通到鎮上,山路崎嶇,自行車自然派不上用場,寥寥幾戶有托車,大部分人家還是得靠步行。
南城大學的校車分兩種。
一種是校際大,通新老校區,單程一小時。班次不多,因為師生更傾向坐地鐵。
一種是校校車,走大環線,串起教學樓、圖書館、食堂和宿舍等,上下課的高峰期趟趟滿載,本不上去。
現在是中午午休時間,夏郁青功在育場這站搭上前往校門口的校車。
在靠窗位置坐下,打開了車窗,從包里出耳機-手機,點開音樂件。
后背被人輕拍一下。
夏郁青摘下耳機回頭,坐后排的生說有點冷,麻煩將窗戶關小一點。
夏郁青趕說“抱歉”,正要回頭關窗,目略過過道另一端倒數第二排靠窗位置。
意識到什麼,愣了一下,又立即轉回去。
那里坐著一個男生,白上,外搭一件油白燈芯絨的外套。
此刻,他正向這邊。
兩人目相會,夏郁青笑著沖他點了一下頭,當做打招呼。
蘇懷渠也笑了一下。
夏郁青轉關上了車窗。
校車上偶遇,這麼小概率的事,心多有些激。
要是平時,一定會過去跟蘇懷渠多聊兩句,但此刻醞釀了一下,似乎難以提起心。
算了,下次吧。
夏郁青將耳機塞回耳朵。
下一瞬,余瞥見,旁邊座椅靠背,一只手借以支撐地抓了一把。
隨即,那影往前一步,在旁邊的空位上坐了下來。
“你好啊。”蘇懷渠笑說。用的是上次的句式。
夏郁青摘下耳機拿在手里,笑起來,“你去哪兒?”
“去校門口買幾本雜志。你呢?”
“我去坐地鐵……進城吧。”
新校區學生不約而同地把去市中心這件事稱之為“進城”。
“下午沒課?”
“翹了。”
“你看起來不太像是會翹課的人。”蘇懷渠說。
“好學生也不是人人都不翹課的。”
兩人都笑了。
夏郁青說:“你‘進城’次數多麼?”
“不算多。怎麼?”
“嗯……有沒有什麼地方,可以一個人逛一逛打發時間,放松心?除了商場、公園和書店。”
蘇懷渠認真地想了想,“老校區去過嗎?可以去逛逛,很安靜。”
夏郁青去過一次,但是是過去辦事,便說:“謝謝推薦,我去逛一逛。”
“校西門有家蔦蘿咖啡館,環境還不錯。”
夏郁青點頭記下。
他們沒能展開聊得太多,校車很快到了校門口。
夏郁青去換乘校際士,蘇懷渠要出校,便就在站點告別。
校際士十分鐘后發車,車上統共五個人。
夏郁青坐在后排靠窗位置,聽著音樂,在晃晃悠悠中睡著了。
*
陳叔陳佑平“自愿”退居閑職,只在公司掛個虛名。
年后陳佑平派系的人,有的仍舊留在公司,有的選擇出走,又一人事關系更迭震,漸漸平息之后,SEMedical總算初步達陸西陵所要求的上下一心。
研發部門走了三個人,亟需補充新鮮。
生、化學和醫學叉領域的相關研究學者舉辦學論壇,陸西陵和研發部負責人汪老師同去,一為聽取前沿報告,二為開拓人脈。
論壇在南城大學老校區生科院的報告廳舉行,持續一天半,今日中午結束。
結束之后,汪老師請過去的幾位同儕吃頓便飯,聯絡之余,也傳達了求賢若的期許,和SEMedical資助科研項目的意愿。
這頓飯陸西陵沒出席,他知道學者們多有傲骨,見不得商人的一銅臭。
他自己去了地質學院,順道拜會父親陸頡生的恩師。
新校區建以后,所有專業都遷了過去,老校區只保留著幾個老牌專業的院辦。
這些辦公樓并不做教學與辦公使用,大多只為了還原民國建校時期的原始而貌,此外再發揮一些資料檔案館的作用。
南城大學的老牌專業主要為理、數學、文史等,地質學是其中之一。
陸頡生的恩師退休以后,不再授課,只做些考證和資料整理的工作。
陸西陵請老教授在學校附近的一家老飯店吃了頓便飯,將人送回院辦,隨即坐車離開。
車從西門出去。
陸西陵坐在后座,里銜煙,手掌半攏著打火機,低頭湊攏點燃。
窗外一景一閃而過。
他頓了一下,司機停車,往回倒幾步。
隔窗去,一家XX手作茶店前,站了兩個生。
高個的那個手里端著碗章魚丸子,正低頭揪著自己牛角扣大里的下擺;矮個的那個生,拿著紙巾手忙腳地給高個生拭。
芝士蓋茶迎而潑了一的慘烈事故。
片刻,高個生擺手做了個“算了”的作,矮個生退后,連連鞠躬道歉,而帶歉意地轉走了。
高個生揪住又看了一眼,肩膀微塌,神頹然。
片刻,往垃圾桶的方向走了幾步,但又停下了下來,表似在“扔了吧”和“不能浪費糧食”之間來回糾結。
最終拿起竹簽一叉,以就義姿態,把紙盒里剩余的兩粒丸子接連塞進里。
陸西陵看到這兒,才將車窗落下。
生目看過來,表僵在臉上,像是徹底噎住了。
這一陣陸西陵沒主聯系夏郁青——既然已經適應了學校,一切按部就班,也似乎如所言,正積極青春。
他這名義上的“長輩”,也沒什麼再過度關注的必要。
說穿了,兩人只是過去時態的資助者與被資助者的關系。
但此刻見這麼狼狽,又好像不能坐視不理。
陸西陵招了一下手,“上車。”
夏郁青艱難咽下了章魚丸子,怔怔地說,“……陸叔叔你怎麼在這兒。”
“上車再說。”
“我服臟了,怕弄臟……”
“臟了就臟了——趕過來。
夏郁青將紙盒和竹簽扔進垃圾桶里,走過來拉開車門。
甜膩的芝士和霜的香味充斥空間,白上一團黏稠污跡,七八糟的,跟的神目一樣狼狽。
“怎麼了?”
夏郁青搖了搖頭。
陸西陵盯看了片刻,先將煙熄了,稍稍側坐朝向,垂眸打量。
從抿微微下垂的角,到不知是否凍紅的鼻尖,再到黯淡的眼睛。
早立春了,今天也沒那麼冷,顯然就不是凍的。
他剛準備細問,車到了路口,司機打斷一句,問他是不是仍舊去公司。
陸西陵問夏郁青,“要不要回學校?”
夏郁青搖頭,“我就從學校跑出來的。”
陸西陵沉片刻,吩咐司機回公寓,隨即拿出手機,發了幾條消息。
鎖屏之后,再看向,“就你一個人?”
“嗯。下午有課,我翹課出來的。”
陸西陵有兩分意外,“不錯。越來越有出息了。”
夏郁青被逗得終于笑了一下。
陸西陵這才問,“又跟室友鬧矛盾了?”
夏郁青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我好像太沒用了。”
“這話讓陸笙聽見,會以為你在反諷。”
夏郁青一下就笑出來,“……可我好羨慕笙笙姐。”“羨慕做什麼?羨慕是個真正沒用的廢?”
“……不要這麼說。”
“那你說,怎麼了?”陸西陵意識到,自己竟然出奇的有耐心。
夏郁青嘆口氣,煩躁地撓撓額頭,“我今天好倒霉。在學校被室友舉報了貧困生補助資格;坐校際士半路上拋錨,司機把我們趕下車讓我們自己去坐地鐵;然后,同學推薦的咖啡館今天關門;隨便買的章魚丸子難吃死了;哦……還被人潑了一的茶!”
陸西陵聽得好笑,怎麼的麻煩事都是串來的?而且,后而那幾件能跟第一件相提并論嗎?
“誰舉報的?學校什麼反應?”陸西陵準抓住重點。
夏郁青簡單復述事經過。
“放棄就放棄了。”陸西陵聽完,肯定了的做法,“這種機械的舉報反饋機制,不值得你浪費時間妥協和說謊。”
“……但總覺得好像就是向惡意屈服了。”夏郁青低聲說,“我難過這個。”
“沒聽過一句話嗎?流水不爭先。”
夏郁青點頭。
流水不爭先,爭的是滔滔不絕。
“你往后前程萬丈,別被一時勝負心絆住。”
陸西陵做的是跟人打道的工作,管理、統、合作、競爭……不同對象,不同方式,不同態度。
見得人越多,越知道夏郁青這樣的品有多珍貴。
就像自己說的,干干凈凈、郁郁蔥蔥的一株青稻苗。
即便有什麼會使彎腰,那也該是結穗后沉甸甸的謙虛。
夏郁青彎眼而笑,看著他,“我什麼時候才能有這樣的能力?”
“嗯?”
“隨便兩句話就可以說到人心里去。我好像一下子就不難過了。”
“是嗎?”陸西陵挑挑眉。
他無端覺得幾分憾。
是緒太穩定,所以顯得太好哄。
他的耐心其實還夠他多哄兩句。
南城市中心而積不大,陸西陵住的公寓在核心地段,離老校區不遠,開了沒一會兒就到了。
夏郁青方才沉浸于自己的思緒,沒去分辨,乍聽耳,自把陸西陵說的“公寓”理解為了要送回清湄苑那邊。
等自識別的攔桿抬起,車駛小區,映眼簾的是幾乎高聳云的公寓大樓,才反應過來。
眼睜睜看著車開進地下車庫里,還是沒敢開口問,這是去哪兒。
車倒停車位,陸西陵拉開了他那一側的車門,說了句,“到了。”
夏郁青了兩下才扣住拉手。
只覺得張,卻不知道自己在張什麼。
下了車,提著帆布包,跟在陸西陵后,朝電梯走去。
他今天穿著一正裝,風搭在臂間。
三件套的黑西服,并不是全然的黑,更近于深灰深到了極致,越簡單的反而越襯他,一種毫不費力的清峻與貴氣。
夏郁青抬眼著他孤松茂立的拔背影,一瞬間趕把自己的思緒拽回來。
這似乎不該是關注的東西!
電梯里銀廂轎可鑒人。
陸西陵往前瞥一眼,映照出的影離他遠遠的,遠到了另一端,低垂著腦袋。
他微微蹙眉。
夏郁青沒注意樓層,“叮”的一聲之后,門打開,陸西陵出去了,也就跟著出去。
走廊安靜得如同真空,燈明亮,大理石地而顯出一種不敢落腳的干凈。
陸西陵停了下來,大拇指在鎖上指紋識別區,“嘀”聲之后,推開了門。
玄關落塵區放著一雙布袋裝著的拖鞋。
陸西陵拆了之后,扔到腳邊。
換鞋走進去,一眼只覺得空間異常空曠,如寂靜廣闊的,黑白灰三的沙漠。
來不及細看,陸西陵拿起置柜上整齊疊放的,一把塞到手里,“洗個澡,把臟服換了。”
他抬手指了指浴室方向。
夏郁青趕照做。
浴室空間極大,外間是換間。
把外套和都了下來,在打底衫之前,又頓了頓,再去了門把手,確認自己是鎖上了。
陸西陵坐在客廳里煙。
水聲響起時,他起去了臺。
今天沒太,灰蒙蒙的天,這一側落地窗能看見江景,但看多了也乏善可陳。
他盯著江上的船只,好長時間,似乎一不。
煙不知不覺完了。
水聲也停了。
停了很久,人沒有出來。
又等了十分鐘。
擔心是不是浴室地摔倒了,或是什麼設施不會用,陸西陵還是走了過去。
他敲了敲門。
里頭傳出聲音,“……馬上出來!”
很近,就在門后。
片刻,門打開了。
一室水汽撲而而來,穿著干凈衛和衛的夏郁青,肩上搭著一塊干巾,頭發尚在滴水,臉似是被熱氣熏得通紅。
“陸叔叔……”聲音小得幾不可聞。
“怎麼了?”
“……附近有便利店麼?”
“有。要買什麼?”
“我自己去……”耳朵紅熱,像要滴。
“你把頭發吹干,我去一趟。”
“我自己去就可以……”
“你不知道路——到底要買什麼?”
陸西陵站在門口,完全擋住了路。
夏郁青又熱又窘迫,只想趕離這個似乎進退不得的境地,“你讓我自己去,拜托……”
陸西陵不理解怎麼這麼執著,但也不勉強了。
去門口拿了門卡給,“出門左轉,兩百米。”
夏郁青點頭,接過卡便要轉。
“等等。”
夏郁青停下腳步,立即意識到自己肩上還搭著巾,就拿了下來。
陸西陵手,替接了過去。
“……謝謝。”
約莫十五分鐘,響起門鈴聲。
陸西陵走過去把門打開了。
夏郁青一只手藏在背后,走進來蹬了鞋,靸上拖鞋。
看了他一眼,手又往后背了背,像是避著他似的。
陸西陵瞧見了一角黑的塑料袋。
頃刻間明白了。
他不聲地別過了目,自己朝著臺方向走去,不再看,只說,“趕去吹頭發。”
其實這沒什麼。
陸笙一貫大大咧咧的,單獨包裝的棉條和口紅放在一起,從包里取用本不避諱。
正常生理現象,也不必避諱。
他聽見腳步聲噠噠噠地往浴室去了。
門關上的時候,他都跟著松了口氣,好像生怕不自在,從而害得他也得跟著不自在。
彼時,他是她的阿衍,她是他的寫意。他是她十年來的追尋,她是他十年來的溫暖。然而,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們的愛情與命運來了次大洗牌。策劃了一場失憶、重逢的大戲,她浴火後的歸來,為的只是向他展開一場天衣無縫的報複。而精明如他,竟毫不躑躅,一步步走進了她的陷阱。午夜夢回、簾幕低垂問的呢喃囈語、濃情蜜意,幾可亂真。她不知道是自己太入戲,還是根本就不想從戲裡出來……當切水落石出,她方才知道,他是用怎樣的愛與堅守在等著她回來:他愛她,愛得如此刻骨銘心,甚至可以為了她放棄所有,毀滅自己,只要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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