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后,蘭清秋腐朽了兩個月。
什麼都不做,就坐著發呆,還有剪許淮安的東西。
許諾藏了張照片,被發現,被打了一掌,照片剪得稀爛。許諾看著媽媽,覺得被剪的不是爸爸的照片,是媽媽的心,把自己傷得支離破碎,鮮淋淋。
兩個月后,蘭清秋又大徹大悟,神抖擻去辭職,說要創業。
變了很多,從前是絕對不會這麼冒進。許淮安生意做得再大,也沒想去辭掉編制的工作,如今卻眼都不眨了辭職信。爾后去換了發型,做容,學化妝,本是個人,稍一打扮,明艷人,都快認不出來。
別人都說好,從離婚的影走出來了。只有許諾明白,媽媽還是媽媽,那個以爸爸為中心絮絮叨叨忙忙碌碌,把自己犧牲影子的媽媽。不然這麼多城市,為什麼偏偏去白城,還是離不開他。
蘭清秋的就是一個巨大的泥坑,越跳越深,跳進深淵。
許諾無能為力,只能不斷提醒自己,不要相信,不相信。
蘭清秋把兒托給蘭飛赫,就啟程了。
臨走前,許諾不想見,都說,結果一個個毫不猶豫地走了。
蘭清秋敲了半天的門,許諾不開,最后說:“阿諾,媽走了。”
阿諾在屋里流淚,過玻璃窗,看人拖著行李越行越遠。媽媽再打自己,也不恨,這一次,真的有點恨媽媽,覺自己又被丟了一次。
阿公進來,許諾像小時候摟著他的腰,輕聲說:“阿公,你別不要我。”
真的,誰都不在乎了,只要阿公,只他一個人。
蘭飛赫的頭發,說:“阿諾,你不要怪你媽。”
我不怪,我恨,恨自私,丟下我一個人。
許諾抱著阿公,沒說話。
蘭清秋離開后,許諾和阿公相依為命,阿公很疼,比誰都疼。
績不好,他簽字說老師沒好好教我孫,別人笑是有爹生沒娘教的野孩子,他駐著拐杖罵到那人家門閉。其實他一向以人為善,卻見不得別人說他孫半點不是,一句都不行。
唯一讓許諾擔憂的是,阿公不好,有哮。每天阿公站在門口等放學回家,夕西下,照得老人的影子有點彎,許諾看得難過,時間都跑哪里去了,的阿公有點老了,不過他還是這麼英俊。
阿諾看著老人高的鼻梁,剛毅的角,跟雕刻似的,這麼帥,認真說:“阿公,你不要死。”
很怕,如果哪天他也離開,真的是孤單一人了。
阿公呵呵笑了,慈地看:“傻阿諾,你還有爸爸媽媽。”
爸媽?確實有,不過離太遠了。
離婚后,爸爸給打過電話,不過不接,后來許淮安也不打了。許諾難過,但又想,所謂父,也就如此。十幾歲,當別人還向父母撒,無法無天,許諾學會一聲嘆息,掩飾緒。
能提醒他們還存在的是每年暑假,媽媽去討生活費。法院判許淮安每個月給八百塊的生活費,許諾要像個討債的,去找爸爸要。這是許諾每年最痛苦的日子,往年到白城找爸爸的歡喜,如今被煎熬取代。
直至年,許諾還是不明白,八百塊,對爸爸本不算錢,為什麼要拖到最后才給。
許諾永遠記得第一次去找爸爸要生活費。
那一年,弟弟許言三歲了,長得虎頭虎腦,胖乎乎,穿著海軍服,被吳瓊抱著。
吳瓊見到,笑靨如花:“來,言言,這是姐姐。”
許言正咔嚓吃薯片,看了許諾一眼,沒說話。
許淮安把他抱在懷里,拿走薯片,笑著說:“跟你說了多次,不要老總垃圾食品。”
“給我!給我!”許言毫不客氣地搶,抓爸爸的臉。
許淮安也不生氣,樂呵呵逗兒子玩,一點都不提生活費的事。許諾站在客廳,又一次覺得自己是個外人,尤其看到人得意的笑容,許淮安和他兒子的親之后更甚,空氣像充滿看不見的刺,扎得渾難。
這次吳瓊完全是主人的風范:“你媽最近還好嗎?”
或許再長幾年,許諾會學著圓點,可一的刺剛冒出頭,就算扎不疼別人也桀驁地堅著。還是像只刺猬,邦邦說:“和你沒關系。”
“是嗎?”人笑了下,也不生氣。
倒是許淮安沉下臉:“阿諾,你怎麼說話的?”
“難道不是?”許諾直直看著他,冷淡道,“爸爸,我是來拿生活費的,你方便的話,還是給我,我要回家了。”
許淮安不高興了:“錢錢錢,你怎麼變得像你媽,只會找我要錢?”
如果不是要來拿錢,我連來都不想來。
不過爸爸的臉可怕,許諾沒敢頂,咬著:“我作業還沒做。”
“作業幾天就做完了,難得來一次,阿諾多住幾天,陪陪弟弟,別姐弟生分了。”
吳瓊打著太極過去了,許諾不懂,明明兩看生厭,為什麼見到自己就打了似的興。后來微信有了朋友圈,許諾才明白,人是多怕寂寞的生,不炫耀簡直會死。這個功上位的小三,如果不到前妻面前耀武揚威一下,怎麼能顯示的功和志得意滿,還需要目擊證人,去告訴媽媽如今有多幸福。
許淮安總會讓許諾懂得,什麼是痛苦。
痛苦是父親平靜告訴你,多了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是媽媽跪在地上,男人厭惡的眼神,是同是子,他抱著兒子,對你視而不見。許諾算是見識到什麼天差地別,一個寵到天,一個視若空氣。
許淮安很他的兒子,那個蠻橫無禮的小胖子。他從不阿諾姐姐,許諾也不理他,討厭他的名字,許言。和的名字拼在一起,就是諾言,呵呵,真是世上最大的謊言,最可笑的笑話。
但為了生活費,許諾還要和弟弟共一室,用吳瓊話講,免得“生分”了。
許諾簡直度日如年,還要坐在許言那個奢華無比的玩屋里陪他玩。
那是許淮安特意為許言弄的,放滿玩,琳瑯滿目應有盡有,限量版的變形金剛被胡扔在地上。許諾看了下標簽,眼都紅了,有些比一年的生活費還高,原來爸爸連一件玩錢都舍不得花在上。
許諾鼻子一酸,差點哭了,怎麼差這麼多?
弟弟上萬的玩隨便丟,八百塊一月的生活費一拖再拖。
不是滋味玩著,許言抬頭,一把搶過手里的模型車:“鄉下人,別我的車,壞了你賠不起!”
他嗓音還是聲氣的,但說話怎麼這麼刺耳,許諾氣得一下子怒了:“你說什麼?”
“怎麼了?”許言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你不就是從鄉下來找我爸爸要錢的嗎?”
原來在弟弟眼里,自己就是個鄉下來要錢!
許諾氣得一把搶過模型車:“我就!我就!”
故意把車放在地上行幾下,許言也不高興了,過來搶車,兩人爭執中,許諾手一松,車掉在地上,子掉了。許言見了,嚎啕大哭,在地上打滾:“你賠我的車,我的車……”
當晚,許淮安一回來,許言就抱著他哭:“爸,打我!還摔壞我的車!”
其實車早裝回去,本沒壞,許諾要解釋,許淮安已劈頭蓋臉指責:“阿諾,你怎麼當姐姐的?弟弟還小,你就不會讓著他一點,你還打他……”
那一刻,這幾天積累的憤怒不滿,全部涌進心中,許諾無比委屈,張了張口,看著被抱在懷里的許言,他正得意看挨罵,終是一句辯白都沒說。握著拳頭,有個可怕的想法一閃而過。
隔天,許淮安去上班,吳瓊出去了,家里只剩和許言兩人,許言在午睡。
許諾悄悄走到許言床前,他睡得很沉,小膛一起一伏,多可啊,可為什麼和他媽一樣壞!
許諾心里的恨意在翻滾,恨!恨許淮安!恨爸爸如此偏心!如此不公!
許淮安你不是你兒子嗎,那我帶你兒子一起死!讓你無兒無,讓你一個都得不到,讓你痛苦一輩子!
抱起許言,朝窗戶走過去,這是二十五樓,如果跳下去,誰也活不了。許諾往下看了一眼,下面的車跟火柴盒似的,好高,頭有些暈,手腳都在抖,恨意卻有增無減。
許言有應般醒來,迷糊問:“你干嗎?”
他看到許諾站在椅子上,癡癡地看著外面,本能地覺得不好,哭了起來:“姐姐!姐姐!”
他邊哭邊掙扎起來,死死抓得許諾的手,那麼疼,一瞬間把疼醒了。
許諾最后沒跳下去,和許言跌到地板上,看著被抓得通紅的手臂,還有大哭的許言,跑了出去。
許諾跑出下來,經過樓下,如果剛才抱著許言跳下來,會掉到這里。
繞過那里,走了出去,不知道去哪,就覺得害怕,還有恨。恨許淮安,也恨自己,恨自己懦弱,不然和許言都死了,他一無所有,該多痛苦。
許諾也不知何時,變如此可怕,心里張牙舞爪全是暗的想法。
出了小區,許諾一直往前走,往前走,滿腦子全是死亡的念頭!
一點也找不到活著的意義,有什麼意思,爸媽都不要。爸爸明明那麼有錢,一個月八百都不舍得,好像是多余的。許諾越想越難,捂著口止不住地痛,往事一樁樁浮起,簡直沒有快樂的回憶。
直到走到一個旱冰場,炸的音樂,大家像輕盈的燕子掠過,很自由的樣子。其中最吸引人是個男孩,穿著牛仔T恤,留海有點長,遮住大半眼睛,只看到鼻梁很俊俏,角微微彎起,懶洋洋過,所有人都為他讓路,左耳戴著耳鉆,芒一閃而過。
男孩似乎很這萬眾矚目的覺,不斷地變花樣,過一圈又一圈。阿諾抓著冰場的鐵網,呆呆看著他,他暫時轉移的注意力。后來男孩走了,才發現,天暗了,的心也平復了。
就算是死也需要勇氣的,可是個膽小鬼。阿諾走回去,許家夫婦已經回來,也不知道許言是怎麼說的,不過也不想解釋,在某個瞬間,真的是想抱著許言一了百了,讓許淮安一無所有。
對爸爸說:“我要回去了。”
這一次,許淮安很爽快地給了錢。
在吳瓊后的許言探出腦袋,小聲說:“姐姐,你要走了嗎?”
許諾回頭,看到弟弟有些紅的眼睛。
他畢竟還只是個孩子,許走過去,蹲下來:“對不起,言言。”
沒想傷害他的,許諾說完就走,沒同爸爸告別,許淮安也沒說要送。
走出小區,去搭公的路上,和一個旱冰的男孩肩而過,左耳會發。許諾回頭看他,他永遠不會知道,他剛才救了一命。他在那,真耀眼,像一道,讓覺得,還不能死,暗夜行路,還沒等到亮。
料不到,后來他們會相遇,他說,他要終結的孤單歲月。
就像趙亦樹說的,許諾,他救你一命,你注定與同行。
他們都忘了,也是會灼傷人。
從白城回來,阿諾堅定了兩件事。
一是更加阿公,只有阿公對真的好,還有要好好學習。
不想被看不起,被做鄉下來要錢的,發誓,長大后,不要爸爸一分錢,一分都不要。
初中畢業那年,許諾拒絕繼續像討債的去要生活費:“我去打工賺錢,媽媽,我會很省的,咱們不要他的。”
蘭清秋沉默了好久,嘆氣:“阿諾,我們是離婚了,可他畢竟是你爸,你要和他多走,就算是父,不聯系也會冷的。”
熱不回來了,許諾在心里搖頭。
上會讓覺得痛的傷都是爸爸給的,和爸爸再走,也熱不回來了。
也是在同一年,蘭清秋回來,宣布帶許諾到白城。
當興致地說,在白城生意做得不錯,已經買了房,小區就在哪。
許諾聽到那個名字,心里涌起一絕,為什麼還是忘不了許淮安,小區在爸爸住的對面,說不定出個門就能遇見。
許諾不去,不能陪著媽媽在泥坑里打滾,況且離不開阿公。
所有人都不要時,只有這個老人陪著。
許諾試過很多方法,離家出走,逃到讓媽媽找不到的地方,最后在媽媽的眼淚下,認命去收拾行李。走的那天,許諾賭氣沒和老人說一句話,蘭飛赫試圖去拉的手,許諾甩開,跳上車,別過臉不看他。
可等開車的那一剎那,看到老人在后面蹣跚地追著,瘋了似地打開車門跳下來,也不管車在加速。摔得一塵土,手都磨破了,抱著阿公恨恨問:“你為什麼不留我,為什麼你們所有人都不留我,都趕我走?我真的那麼讓人討厭嗎?”
“不是的,阿公沒有,”蘭飛赫慌了,他心疼孫,對下車的蘭清秋說,“要不阿諾別去了——”
“爸,你為阿諾的未來想一想好嗎,在這里,能考上什麼好大學?”
許諾再次上車,沒再發瘋。
不斷地想著阿公那句,要不阿諾別去了,阿公還是疼的……
蘭清秋冷冷看,沒好氣說:“讓他擔心那樣,你就高興了?”
如一盆冷水,許諾的滿足都被潑得一干二凈。
別過臉,抱坐在角落,蘭清秋坐另一邊。
母互不干涉,像兩只斗氣的刺猬,誰也不靠近誰,就算們是彼此最親的人。
蘭清秋那句,讓許諾明白,原來從來都伴隨著傷害。
被得無法無天了,不然這麼著的阿公,怎麼要走了,還給他一刀。
許諾無比厭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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