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子欽敢帶明姝來,就沒想攔著,做了個請的姿勢,示意明姝自便。仵作在一旁打下手,高睿自覺地拿起紙筆做記錄。
“凡是尸上無明顯傷痕的,首先檢查是不是毒殺。”明姝一邊說著,一邊開死者的,“檢查口腔黏是否有腐蝕斑,皮是否有發青、發紺的現象,最常見的有毒質是砷化,也就是常說的砒~霜,可導致食管黏以及胃黏充,肝臟變、心增大,更明顯的是——~門紅腫。”
“……”晏子欽無語。
“……”仵作無語。
“……”高睿停下筆疾書的手,弱弱地問,“字怎麼寫……”
很顯然,沒人理他。
晏子欽突然有些后悔帶明姝過來了,扶額道:“你不會……還要看他的那個吧?”
明姝已經進工作狀態,沒功夫照顧他的小緒,例行公事地答道:“暫時不用,他應該不是死于中毒。”
“那麼就一定是暴斃了。”仵作捻著胡須得意道,看吧,繞來繞去,還是他的說法對。
“也未必。”明姝扯開死者的襟,王讓平板的膛上已出現了暗紅,“嗯,出現尸斑,指能暫時褪,死亡時間應該在一個時辰到兩個時辰。”
“那就是天沒亮,寅初到卯初(三點到五點),和仆人所稱送茶水時死者還有余溫相吻合。”晏子欽道。
明姝點點頭,忽然一低頭,在水紋般混的暗紅中一錢幣大的白~區域十分明顯,明姝篤定道:“是他殺。”
“哎,你怎麼能確定是他殺!?”還在自鳴得意的仵作急忙道。
“他口正中這白~區域蒼白區,是死亡前外力,死后來不及回造的,一般會出現在尸下部,比如后腰。”指揮高睿把尸翻,后背上接床鋪的部位果然有很多蒼白區。
晏子欽踱步道:“什麼東西會在死前死者的口呢……恐怕是兇手為了悶死王讓,又怕他掙扎,所以用的某個部位頂住了他的口,比如膝蓋或手肘。”
仵作垂頭喪氣道:“那麼,是他殺無疑了?”
高睿出沾滿墨的手指著仵作道:“老先生就別犯倔了,暴斃的人前會被用力嗎!”
晏子欽對門外的衙役們道:“快傳王讓的親屬。”
不一會兒,一對年輕夫婦和一個老仆過來了,都不敢看王讓的尸。年輕夫婦中的丈夫姓鄭,是王讓的朋友,這間宅子是他的產業,王讓祖屋被毀后寄住在此已經半年多,老仆便是王讓唯一的仆人,也是尸的第一發現者。
那對年輕夫婦都說昨晚沒有任何聲響,更沒有王讓的呼救聲,之后簡單陳述了一下王讓的生平,原來他父母早亡,是被堂兄王諤的寡母王老夫人養大的,一直在縣學讀書,沒什麼仇人,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于家曾經因店鋪和王諤的事與他結怨。
“因王諤結怨是怎麼回事?”晏子欽激道,早先見王讓語焉不詳,就知道王諤和于家也不簡單。
“這個……”鄭秀才支支吾吾,愧疚地看了床上的王讓一眼,“王諤曾經在于家家塾教書,趁著便利,把于卿的妹妹,于家小娘子……給……給……騙了……”
“說詳細些!”晏子欽道,心想,莫非王諤天理難容地做出同床共枕、應這種夫妻才能做的事?
鄭秀才渾一抖,“這事于家瞞得極好,大多數人都不知道,我也是從王讓酒后罵里偶爾聽得那麼兩句,不一定詳盡。說是王諤和于家小娘子私定終后,被人家的哥哥于卿發現了,于卿放出幾句狠話,王諤一害怕就逃掉了,于家小娘子知道自己錯了一個孬種,上又有了孕,憤之下,懸梁自盡。”
懸梁自盡?明姝忽然想起王諤也是先懸梁,之后才被拋尸水井的,這真的是巧合嗎?
鄭秀才又道:“王諤被于家人追回來時痛哭流涕,說對于家小娘子深義重,甘愿一生不娶,做后還要為爭個誥命,過繼個孩兒過來孝敬的牌位,所以于卿大概是原諒了他,誰知還是逃不過,現在他弟弟又……”
一生不娶?為爭誥命?明姝冷笑一聲,還不是剛考完省試就高攀上禮部尚書的千金了嗎,看來薄幸的男子一輩子也改不了臭病,若說是于家人知道王諤撕毀前盟、另求高門,憤恨之下用同樣的方法殺死了他也說得過去,只是手上還沒有證據,目前還是推測而已。
那麼王讓之死又是怎麼一回事呢?明姝正想著,晏子欽那邊已經開始盤問王讓的老仆了,卻聽他一拍驚堂木,厲聲道:“什麼!你說王讓常常用來喝水的杯盞丟了?”
老仆道:“不只是杯盞,還有水壺,一夜之間都丟了。老奴今早給爺斟茶用的都是自己的茶。”
“會不會是兇手在水里加了什麼東西,明……曲寧,你能看出來嗎?”晏子欽差點把明姝二字出來。
如果是迷藥之類則必須借助現代醫學檢驗設備,可惜現在是北宋,自然沒有這種條件,而睡眠狀態和中了迷藥的狀態十分相似,放松、呼吸沉穩,所以僅靠眼無法辨別,不過可以靠推理得知,殺手都闖進房里了還不知道,不是耳聾就是睡昏了,何況被悶死時都沒什麼難過的表,應該是已經被迷暈過去。
就在這時,一隊從城北七間鋪子回來的人馬前來稟報,果然在客棧北墻發現異常,破開一看,里面有一段很短的走廊,連接著一間和其他客房一模一樣的房間,在房間發現一完全腐爛,只剩白骨的尸。
晏子欽沉著地道:“看守好客棧老板,等我過去問話。”
衙役卻道:“客棧老板今天不在。”
“什麼!”晏子欽大驚,神忽然變得焦灼,似乎預料到不祥的事,“快去找客棧老板!”
經過多方打聽,終于找到客棧老板位于城外的一住所,是一最簡單最尋常的籬笆小院,此時將近晌午,小院里靜悄悄的,安靜的過于詭異。
窗簾閉,昏暗的房間,客棧老板躺在床板上,和王讓一樣沒了呼吸,只是他的雙眼外突,表猙獰,似乎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
“死因也是呼吸驟停,他大概是在清醒中死去的,沒有中毒。”明姝檢查了一遍尸,說道,“有掙扎痕跡,指甲斷裂,帶有細小皮碎屑,應該是掙扎時從兇手上抓下的,死亡時間也是寅初到卯初的一個時辰。”
“恐怕,兇手是他認識的人,你看,桌上有兩碗茶,應該是招待人留下的,另外以他的格,不認識的不會過去開門。”晏子欽道,“其實我覺得很奇怪,以昨天對他的觀察,他的格本不適合開店,而更像是……更像是被安在店中監視別人、保護。”晏子欽道。
明姝道:“也許那間看不見的房間中藏的白骨可以告訴我們真相。”
晏子欽道:“只是也許,我相信,真正的藏在于家,在于卿的心里。”
他一邊說,一邊起擺邁出門檻,“你和高睿、仵作去客棧檢驗白骨,多帶衙役,我必須去于家走一趟。”
“你不帶上高都頭?”明姝有點擔憂。
晏子欽無奈一笑,“若不是單刀赴會,于家焉能敞開大門?”他了明姝已經有些蓬的額前碎發,高睿趕咳了兩聲,除了他知道這個曲寧是夫人,在別人眼里他們可是兩個舉止親的大男人,用大人您的原話——何統!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且說晏子欽騎馬趕往于家,卻見于家大管事于亦非早就糾集了一眾家丁守在門前,未等晏子欽下馬,先趾高氣昂地迎候道:“晏大人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我們老爺早就恭候多時了,只是我于家也有于家的風骨,不讓你后這些舞槍弄棒的衙役進門,晏大人自便吧。”
晏子欽早就料到這點,不虎焉得虎子,揮手命衙役守在門外,隨著于亦非進了于府大門,沿路花木扶蘇、池亭儼然,頗有些繁華氣度,不覺庸俗,想起那天見過于卿的背影,深深覺得此人必定不是逞兇的草莽豪商,只是通文墨風雅的惡人更可怕。
如果讓明姝來總結一下,就是一句話——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到了一間舍外,可聽得一聲聲清脆的敲擊方響[注1]之音,隨后則是鸚鵡的嚦嚦之聲,輕喚著“琵琶”二字,在清幽的舍中徘徊不止,卻終無響應。
晏子欽無言,走近房中,房裝飾雅潔,竹榻漆桌,云屏玉枕,像極了子的閨房,于卿就坐在禪椅上,一煙霞的長衫更襯出蒼白面上的三分病容,對著墻上一副肖像長嘆,肖像上手持書冊的綠子盈盈淺笑,似乎就要走下畫來,平他眉間的愁容。
“鸚鵡聲依舊,琵琶事已非。[注2]”于卿用他孱弱低沉的聲音嘆道。
“從前,我敲起方響,這只鸚鵡就會的小字,就會來到我邊,喚我哥哥,順地問我找做什麼。”
晏子欽會意,原來畫上的子就是他的妹妹,小字“琵琶”,如今斯人已逝,自然無人應答鸚鵡的呼喚了。
“琵琶,你說王諤該不該死?你何必為了一個負心之人罔顧自己的命?”于卿問道,神思還沉浸在畫中的世界。
晏子欽忍不住了,打斷道:“沒有人可以決定他人的生死,你也不行。”
于卿從幻想中醒來,狠狠地盯著晏子欽,“齊襄公復九世之仇,《春秋》大之[注3]!我為向無義之人索命,有何不可!”
“唐有唐律,宋有刑統,不可僅靠古書治國。”晏子欽道。
“呵,好一個仗義執言的狀元郎,聽說你也有家室,倘若你的妻子死于非命,你想不想復仇。”于卿冷地笑著,像一條出了毒牙、蠢蠢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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