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淩妙妙抬起頭來,麵蒼白,一雙杏子眼可憐地盯住他。
眼底有兩團深重的烏青,猛地一見,有些駭人。
“我……”猶豫著開口,咬住了下,似乎是難以啟齒,“……失眠了。”
“失眠了?”慕聲抱著手臂,沒有挑剔的答非所問,隻是笑道,“哦,看樣子是沒睡好。”他走近幾步,低頭端詳的臉,臉上是天無的關心神,“淩小姐平白無故失眠,是有什麽心事嗎?”
淩妙妙避過他的眼睛,腹誹:套話了,黑蓮花又開始套話了。
“是有些心事。”弱地點頭,順著慕聲的話應承下來。
“跟柳公子有關?”他似笑非笑,朝著柳拂的窗口瞥去。
“那倒不是。”妙妙歎口氣蹲下來,“我就是睡不著,想找人聊聊天。”抬頭了慕聲一眼,低了聲音,“沒想到你們都睡了,隻有柳大哥屋裏的燈還亮著,本來想他,但又怕打擾了他,正在猶豫著。”
慕聲一雙含著水的眼睛打量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可惜那潤的水背後是深不見底的漩渦。
片刻,他出手來,親昵地搭上了的肩,淩妙妙下意識地了一下,沒躲過去,他手臂上用了幾分力氣,輕巧地撈著轉了個向,“那真是太巧了,我還沒睡,我陪淩小姐聊天罷。”
妙妙讓慕聲拐著,強行遠離了主角團的住,一路僵地在青石板鋪就的小徑上走著。
心想,恐怕黑蓮花是擔心對慕瑤不利,趕慢趕要將驅離,帶到偏僻的地方毀滅跡了。
“咳,慕公子,我們要去哪兒啊?”
此時已有微弱的蟬鳴,池塘裏偶爾傳來一聲巨大的蛙,月照在茂盛的青草上,像是為其鍍了一層模糊的珠,慕聲的袖口傳來若有似無的梅花香,不住地往妙妙鼻中鑽。
夜風帶著暮春最後一涼意。慕聲的語氣漫不經心:“散散步,有利於淩小姐睡著。”
“那你……”妙妙不住地把頭彎下去,想要繞開他的桎梏,“一定要這樣陪我散步嗎?”
慕聲撒了手,發尾被風揚起,有些委屈地了手腕,“我以為淩小姐能從我碗裏夾菜,想必是跟我到不在意這些虛禮的程度了。”
淩妙妙一時語塞。慕聲斜斜睨過來,“還是說,淩小姐這種親昵,隻對柳公子特殊?”
“那你恐怕誤會了。”淩妙妙上去,抱住了他的手臂,“其實我完全不在意虛禮,平日裏不表現,隻是怕嚇著你們。”覺到慕聲瞬間變得繃的,仰頭嘲笑,“看,慕公子不就被嚇著了?”
“怎麽會。”慕聲立即收斂了快要漫出眼底的幽暗,順從地任拉著。
“外麵太冷了。”淩妙妙在夜風裏瑟了一下,大膽地拽起了慕聲,“不如……慕公子去我房間坐坐?”
話畢,才發覺自己心跳劇烈,像是了什麽東西。
郡守小姐的閨房大而奢華,地上鋪著綿的波斯地毯,連床上掛著的帳子都是層層疊疊的鮫紗,薄如蟬翼,微風吹來,紗帳飄,如同天邊的薄雲。
幾盞落地的鶴形燈支在房裏,一星一星的燈火,靠牆又有低的燭臺,每隔幾步就一盞,高高低低,閃閃爍爍,將屋子照得亮如白晝。
桌上還有一盞致的六邊琉璃燈,擺在棋盤旁邊,給一枚枚黑子上了溫膩的釉。
慕聲的長睫微垂,影落在了瑩白的臉上,他長久地注視棋盤,眉頭不自覺地微蹙。他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齊,棋子無意地在指尖挲。
淩妙妙挽起袖子,隻思考了數秒,啪嗒一下便做了決定。
慕聲瞬間皺起眉頭,“淩小姐……”他話說了半句,眉間的不耐被理智強行下,輕輕呼了口氣,繼續落子。
淩妙妙再次抬手的時候,發覺慕聲盯著的手,看著他忍的神,心裏有些好笑。
落子的瞬間,他終於控製不住自己刻薄的語氣了:“淩小姐……你會下棋嗎?”
“不太會。”妙妙抱歉地笑。
不太會?完全是在胡下吧!慕聲心裏的怒火如萋萋荒草瞬間蔓延,瞄了一眼更,已經是三更。
早知道腦子有病,半夜不睡覺,故意耍著人玩。他也是有病,竟然還陪著玩。
“慕公子別生氣。”妙妙瞥著慕聲眼裏的冷意,綿綿地道歉,“傳統的圍棋我是下得不太好,不過……”指了指棋盤,“你再仔細看看?”
慕聲沒好氣地瞥向棋盤,是他認真思量、步步謹慎的黑子,以及信馬由韁、隨心所的白子,看了半天,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你觀察一下……”的手沿著棋盤上的一溜連續的白子比劃,小心地提醒道,“它們連一串了。”
“嗯,我看到了。”慕聲強行抑著怒火,冷眼看著,幾乎是在冷笑了。
隻有傻子才會故意把棋子連一串吧。
“我給你解釋一下,這是咱們太倉郡的民間時興的下法,跟你那種玩法一樣有趣兒。”妙妙笑著看他,“誰先連五個子,誰就贏了,是為五子棋。”
傳說“媧造人,伏羲做棋”,五子棋始於圍棋前,興於堯舜時,古代先民,街頭巷尾,人人之。雖說不及圍棋高端,但誰敢質疑五子棋在曆史中的重量?沒胡說,慕聲不知道,隻能說明他孤陋寡聞。
慕聲看著的臉,微有些出神。
他在慕家是那個樣尷尬的存在……養父母除了提供食,幾乎沒有人主管過他。他會的技能,多半是姐姐教的。慕瑤是捉妖世家慕家的長,負重任,早出晚歸,披星戴月,什麽都必須學會,而也不負眾。
慕瑤很喜歡下棋,可惜爹娘忙於捉妖,隻有滿腹理論,畢竟缺了個對手。
於是就悄悄教會了慕聲,姐弟二人時常切磋,以增進棋藝。
他隻知道圍棋有一種下法,就是慕瑤教他的那一種。
“你看著我幹嘛?”妙妙樂了,“不相信啊?”
慕聲轉而盯著棋盤:“確是第一次聽說。”
妙妙將棋盤上的棋打,拂到一旁:“你不要小看五子棋,它看起來簡單,實際上學問大著吶。”若有所思地頓住了,問道,“慕聲,你的棋下得是不是很好?”
“……”年竟難得地沉默了。
他在慕家,可有可無,人人欺之。隻是,別人不知道的是,不論任何領域,隻要有機會接,他就會像被澆灌的苗一樣瘋狂汲取知識,想盡辦法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和完。
下棋也是一樣,更何況,這是姐姐手把手教的。
初始時他總是輸,到後來,慕瑤已經不是他的對手。但是,他很贏過姐姐,大多時候,他都是刻意輸棋。
因為慕瑤不喜歡他棋風詭譎,不喜歡他為了贏不擇手段。既然姐姐不喜歡,那他就不贏,寧願做出天真又愚鈍的模樣,忸怩不定,撒著央求慕瑤:“阿姐……我不知道該怎麽走了。”
那時,慕瑤就會出一無奈的笑容,拍拍他的頭:“不行,一定要下到最後。”
“可是我會輸啊,姐姐已經快贏了。”
慕瑤板起臉來:“不能因為怕輸就不下了,來,阿聲,落子。”
事實上,他何止不會輸,他還知道,怎麽能讓慕瑤不著痕跡地贏。
可是,慕瑤已經很久沒有跟他下過棋了。因為,柳拂也是個中高手,他是姐姐最欣賞的、棋風穩健又正派的類型。他們雙雙對對,棋逢對手。
慕聲眸漸深。
妙妙見到黑蓮花一張白玉般臉上幾番晴不定,有些後悔自己的多。
看這模樣,想必是下得不好了。誰讓不會圍棋,看不出門道,黑蓮花努力又費勁地下了半天,讓給玩了……
心裏突然生出一愧疚。
“……我剛剛說到,五子棋看起來簡單,實際卻很難。”違心又圓地轉過了話題,“慕公子你圍棋下得再好,也不一定駕馭得了這小小的五子棋。”
將棋子分好,黑的留給自己,白的推到他那邊,“玩一局試試?”
慕聲看著麵前一盒白子,蹙眉:“換子了?”
“是呀。”淩妙妙彎起眼睛,拈起一枚瑩白的白子給他展示,燈花映在眼睛裏,像兩小月亮,“這是雲子,如牙,白得像慕公子一樣,多好看。”
慕聲:“……”
四更天,夜最深,萬沉睡時。
淩妙妙屋裏的燈仍舊亮著,慕聲與淩妙妙麵對麵坐著。
“慕聲你輸了!”
“慕聲你又輸了!”
“又讓我贏了!你好好下,別老讓我啊!”
慕聲頓了頓:“……再來。”
疲乏的時候,他打量對麵的妙妙,下來的一縷碎發被魯地別到了耳後,子前傾,一雙眼睛定定地盯著棋盤。半晌,像是見著了老鼠的貓一樣,眼裏倏地一明,弓起子猛然一撲,“噠”地一下捉住了獵。
“慕聲你看你看,你又輸了!”喜不自勝,眉宇間還帶著點狡黠的幸災樂禍。
他向下瞥去,果然在一堆七八糟的快要占滿整個棋盤的棋子裏,找到了一行藏匿其中的、連續的黑子。
慕聲皺皺眉頭,抱怨道:“我眼睛都花了。”
“我眼睛也花了!”還沉浸在喜悅中,臉上的笑容還沒褪去,得意忘形,“那我怎麽還能找到呢?”
慕聲無言以對。他突然想起走江湖時曾聽過一句話,大約是:想要與男人做朋友,陪他喝一場酒;想要與人做朋友,陪看一場戲。這話說得不準確,有的人,陪玩幾局棋,就連“慕公子”也不了。
四更天了,淩妙妙頂著濃重的黑眼圈,仍然力充沛、熱似火。這種發瘋一般都興顯然也染了慕聲,他僅有的幾睡意也煙消雲散了。
“淩虞。”慕聲也開始。
“別我淩虞。”妙妙垮下臉,“難聽。”
淩虞,可不就是囹圄,困了原一輩子?
慕聲完全拋棄了自己禮貌的假麵,抬抬眼皮:“‘淩小姐’三個字,拗口。”
“那你我小名兒,妙妙。”
“……”他頓了頓,沒出口,而是在熬夜的頭痛下,神誌不清地、鬼使神差地接了一句,“我也有個表字,做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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